天刚蒙蒙亮,虞念就被窗外铲雪的“嚓嚓”声吵醒。她掀开印着星星的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凑到窗边。
楼下空地的积雪被铲开一道歪扭的小径,几个穿着厚棉袄的老人正慢悠悠地活动手脚。昨夜的热闹仿佛一场幻梦,只剩下满地狼藉的脚印和几个孤零零的雪人残骸。冷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扑在玻璃上,虞念呼出的热气很快又凝成一片白雾。
厨房传来煎蛋的“滋滋”声和马叔叔低沉的说话声。虞念迅速套上毛衣,把生父的合影塞进枕头底下——这是她仅存的、不需要解释的归属。
早餐桌上依旧沉默。马嘉祺坐在对面,垂着眼喝粥,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淡淡的阴影。虞念捏着勺子,米粥的热气熏得她鼻尖发酸。她想起以前,母亲会把她喜欢的溏心蛋夹到她碗里,笑着问:“念念今天想画什么?”
“念念?”母亲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一碗冒着热气的牛奶被推到面前。“多喝点,暖和。”
马嘉祺放下碗,金属勺磕在瓷碗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爸,我吃好了。”他站起身,拎起椅背上的书包,目光掠过虞念头顶,像掠过空气。“走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
母亲出门买菜前,把一串挂着毛绒小熊的钥匙塞进虞念手心。“念念,别总闷在屋里,去大院转转?孩子们都在楼下玩呢。”她语气里的期待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着虞念的神经。
虞念捏紧了钥匙,小熊粗糙的绒毛硌着掌心。
雪后的空气清冽刺骨。虞念裹紧围巾,小心地踩着被踩实的雪壳,沿着楼与楼之间的窄道走着。大院像个被时光遗忘的迷宫:褪色的红砖墙爬满枯藤,自行车棚的铁皮顶凹陷了一大块,几只麻雀在挂着冰凌的电线上跳来跳去。
人渐渐多起来。几个裹得像球的小孩尖叫着打雪仗;两个阿姨拎着菜篮子站在单元门口大声聊天,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虞念这个生面孔;最显眼的,还是空地东头篮球架下的那群人。
马嘉祺也在。他没打球,斜倚着生锈的篮球架,手里转着一个橙色的斯伯丁篮球。宋亚轩和刘耀文正在抢另一个球,动作幅度大得像要打架,贺峻霖在旁边笑着喊:“刘耀文你行不行啊!”丁程鑫弯腰系鞋带,张真源和严浩翔站在稍远的地方低声说着什么。
虞念的脚步顿住了,下意识往墙根的阴影里缩了缩。
“哎,新来的?”一个胖胖的阿姨从小卖部窗口探出头,嗓门洪亮,“马工家的?”
虞念点点头。
“喏,跟嘉祺他们一样大吧?”阿姨抓了把瓜子磕着,朝篮球架努努嘴,“那群小子,皮得很!你是他妹?长得不像啊……”
虞念没接话,目光却黏在篮球架下。马嘉祺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又似乎没有。篮球在他指尖稳稳旋转,像一颗不会坠落的太阳。
虞念在小卖部买了袋牛奶糖。转身时,正撞上往这边走的几个人。
丁程鑫走在最前面,看到虞念,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点温和的、近乎礼貌的笑意,点了点头。贺峻霖跟在他身后,视线在虞念手里的牛奶糖上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对旁边的宋亚轩说:“啧,小孩口味。”
宋亚轩嗤笑一声,没看虞念,胳膊搭上刘耀文的肩膀:“走,买水去,渴死了。”
刘耀文擦着虞念的肩膀过去,带起一阵风。他个子很高,肩膀宽厚,像一堵移动的墙。虞念甚至闻到他羽绒服上淡淡的汗味和雪水的冷冽气息。他没看她,目光径直投向小卖部的冰柜。
张真源和严浩翔走在最后。张真源推了推眼镜,目光在虞念脸上停留了一瞬,没什么情绪,像扫描一个物品。严浩翔则微微侧着头,视线越过虞念的肩膀,投向远处结了冰的自行车棚顶,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值得关注的东西。
只有马嘉祺没过来。他还靠在篮球架下,手里捏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隔着小半个空地,虞念觉得他像站在另一个遥远的星球。
她捏紧了牛奶糖的袋子,塑料发出窸窣的悲鸣。
他们买了水回来,重新回到空地。气氛更热烈了,似乎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刘耀文运球的动作带着狠劲,篮球砸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像擂在人心上的鼓。
虞念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冰冷的寒意透过棉裤渗进来。她剥开一颗牛奶糖放进嘴里,甜腻的奶香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喉咙里的涩意。她看着他们奔跑、跳跃、传球、笑骂。汗水蒸腾的热气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模糊了他们的轮廓,却让那种紧密的、牢不可破的联结感更加清晰。
她像个误入剧场的观众,台上的戏码热闹非凡,却与她毫无关系。
突然!
刘耀文一个凶猛的背后传球失误,橙色的篮球像一颗失控的炮弹,高速旋转着,裹挟着冷风,直直朝石凳方向飞来!
虞念甚至来不及反应,只看到那团刺眼的橙色在视野里急速放大——
“砰!”
一声闷响。
篮球狠狠砸在她身旁的石凳靠背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沉重的石凳都震了一下。溅起的雪沫和碎冰碴扑了她一脸。
世界瞬间安静。
空地上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凝固了。
刘耀文保持着传球后的姿势,微微喘着气,看向这边。宋亚轩咧着嘴,表情卡在幸灾乐祸的笑上。贺峻霖挑了挑眉。丁程鑫脸上掠过一丝错愕。张真源皱起眉。严浩翔的目光终于从车棚顶收了回来,落在虞念身上。
马嘉祺也抬起了头。手机屏幕的光熄灭了。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冰冷的空气和溅起的雪沫,虞念第一次清晰地撞上他的目光。
那双眼睛很黑,很深,像结冰的湖面。里面没有担忧,没有歉意,甚至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漠然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被撞击后的损坏程度。
刘耀文大步跑了过来,带起的风扑在虞念冻僵的脸上。他看也没看她,弯腰一把抄起滚落脚边的篮球,粗糙的手指蹭过石凳边缘沾上的雪泥。
“球没坏吧?”宋亚轩在远处喊。
刘耀文掂了掂球,指关节在球皮上按了按,目光扫过虞念苍白呆滞的脸,最终落回篮球上。
“没事。”他简短地说,声音带着运动后的粗粝,像砂纸刮过木头。
然后他抱着球,转身跑回那片属于他们的、热气腾腾的领地。
其他人也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键,重新动了起来。笑声、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呼喊声再次响起。
只有虞念还僵在石凳上。
脸颊被冰碴溅到的地方传来细微的刺痛。嘴里那颗没化完的牛奶糖,甜得发苦。
她慢慢低下头,看到自己并拢的膝盖上,落了一小片肮脏的雪泥,是被篮球溅起的。
像一枚丑陋的烙印。
——她连一块冰冷的石头都不如。
——至少石头被砸了,还有人问一句“球坏没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