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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冰封的绞索

钢铁与冻土:普希金政委的战争

归途并非坦途。列宁格勒城外的世界,在1941年初冬的寒流下,已彻底化作一片冰封的死亡泥沼。

普希金拄着拐杖,拖着依旧疼痛的伤腿,沿着被炮弹反复耕耘、又被严寒冻得坚硬如铁的土路艰难跋涉。他身上裹着一件从后方仓库勉强领到的、散发着霉味的旧棉袄(Telogreika,M41式冬季棉袄),头上戴着护耳的ushanka冬帽,但刺骨的寒风依旧像刀子般割在脸上。道路两旁,景象触目惊心。被击毁的坦克(T-26, BT-7, 甚至KV-1的重型残骸)和车辆残骸如同巨大的钢铁坟墓,歪斜地冻结在泥泞里,炮管扭曲,舱盖洞开,里面是焦黑的遗骸。冻僵的尸体(苏军和德军)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散布在田野、沟壑、甚至道路上,被薄薄的积雪覆盖,像大地长出的丑陋疥疮。乌鸦成群结队,聒噪地啄食着冻硬的腐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焦糊、机油和……一种淡淡的、奇特的甜腥味,那是死亡在严寒中凝结的气息。

他经过一些被反复争夺、已成废墟的村庄。断壁残垣在灰白的天空下勾勒出狰狞的剪影。偶尔能看到幸存的村民——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在废墟中麻木地翻找着任何能吃能用的东西,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看到普希金这个红军军官,他们的眼神中也没有多少波动,只有深深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同志……有吃的吗?”一个裹着破旧头巾、脸颊深陷的老妇人伸出枯槁的手,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吹散。她的眼神浑浊,像两口干涸的井。

普希金摸了摸自己空瘪的口袋,只有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800克”面包,此时列宁格勒及前线已开始实行配给)。他犹豫了一下,掰下稍大的一半,递了过去。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一把抓过面包,塞进怀里,像怕被抢走一样,迅速消失在废墟的阴影里。普希金看着手中剩下的小半块面包,胃里一阵绞痛,不知是饿还是别的什么。

他打听着自己原来部队的番号(近卫步兵第X师第Y团第Z营第3连)的去向。消息混乱而令人沮丧。卢加防线在德军装甲部队的持续猛攻下早已千疮百孔,部队被打散重组是常态。有的说他们撤到了更靠近列宁格勒外围的普尔科沃高地(Pulkovo Heights),有的说伤亡惨重,番号可能都被取消了。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伊万、老爹、阿列克谢……他们还活着吗?

几天后,在一处靠近科尔皮诺(Kolpino)工业区外围的临时兵站,普希金几乎耗尽了体力。他的伤腿肿胀疼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靠在一辆被炸毁的T-34坦克残骸旁,喘着粗气,准备啃掉最后一点面包屑。

“喂!那边那个瘸子!是普希金吗?!”一个粗犷、沙哑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响起。

普希金猛地抬头!风雪中,一个裹着厚重棉袄、戴着毛茸茸ushanka帽的身影大步走来。尽管脸上满是冻疮和胡茬,眼窝深陷,但那魁梧的身材和标志性的、带着一丝暴躁的步伐,不是伊万·彼得罗维奇·瓦西里耶夫是谁?!

“伊万!”普希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嘶哑,挣扎着想站起来。

瓦西里耶夫几步冲到他面前,巨大的拳头重重砸在他肩膀上(避开了伤处),力道依旧不小:“他妈的!我就知道你这书呆子命硬!腿怎么了?被德国佬的餐叉戳了?”他咧着嘴笑,但普希金敏锐地捕捉到,那笑容深处,曾经熟悉的豪爽不羁被一种更深沉、更沧桑的疲惫所取代。他的眼神里,多了许多之前没有的东西——一种被战火反复淬炼后的冷硬,以及难以言说的沉重。

“破片,卢加河。”普希金简短地回答,心中涌动着暖流,“连队呢?其他人呢?”

瓦西里耶夫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摘下帽子,挠了挠被冻得通红的头皮,眼神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和冒着浓烟的工厂烟囱,声音低沉下来:“三连?……没了。卢加撤下来的时候,算上轻伤员,就剩不到二十个能走的。被打散重组了。”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沙哑,“老爹……马特维耶夫,掩护我们断后,被德国佬的迫击炮……没找到全尸。阿列克谢那小子……”瓦西里耶夫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在科尔皮诺外围反冲锋的时候,抱着炸药包炸了一辆德国佬的突击炮(StuG III)。没了。”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普希金心上。老爹那沧桑冷静的脸,阿列克谢从懦弱到疯狂的蜕变……都化作了卢加河畔和科尔皮诺郊外的尘埃。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我们现在是近卫步兵第X师第Y团第1营第2连。”瓦西里耶夫的声音重新变得硬朗,像是在强迫自己从悲伤中抽离,“我代理连长(Komandir Rota,领章:红底,三道纵向金色条杠 - 大尉/Kapitan级别,但此时代理职务很常见)。营长……是斯米尔诺夫。”

“斯米尔诺夫?!”普希金瞳孔一缩。那个NKVD特派员?

“对,就是他。”瓦西里耶夫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卢加之后,他倒是升得快。现在管着我们整个营。”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厌恶和警告,“小心点,谢尔盖。那家伙眼睛毒得很。他盯上你了。说你‘在卢加表现尚可,但负伤离队时机可疑’,还查过你档案……好像跟你父亲以前的事有关。”瓦西里耶夫拍了拍腰间的托卡列夫TT-33手枪,“老子才不管他是什么鸟特派员还是营长。他要是敢动你,或者拿士兵的命不当命,老子……”

“伊万!”普希金打断他,眼神凝重,“别冲动!他是营长,代表组织。”他想起野战医院里那个医疗监察员冰冷的目光,斯米尔诺夫显然在编织一张网。“我没事。伤好了,归队战斗就是。老爹和阿列克谢……不会白死。”他握紧了拳头,伤口的疼痛似乎被一种更强烈的意志压了下去。

瓦西里耶夫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帽子重新戴上:“行吧,政治指导,听你的。走吧,带你去见见‘新家’。现在咱们守着‘工人新村’(Rabochiy Poselok)外围的几栋破楼,跟德国佬隔着一条冻得梆硬的臭水沟对望。天天打冷枪,隔三差五炮击,冻得卵蛋都要掉了。这鬼日子……”他骂骂咧咧地转身,带着普希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被战火和严寒蹂躏的、新的前线绞索。

列宁格勒的寒冬,才刚刚开始。而绞索,正一寸寸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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