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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骸爱

辛文昊在康复室门口停下脚步,透过玻璃窗观察里面的宋欺。他背对着门,双手撑在平行杠上,手臂肌肉绷紧如弓弦。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背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变换形状。

这是他们"宅邸探险"后的第七天,宋欺的上肢力量已经恢复到可以短暂支撑全身重量的程度。辛文昊看着他缓慢地移动,每一次重心转移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轻微的颤抖。他今天穿着黑色无袖运动衫,后颈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推门而入,故意让门发出声响。宋欺没有回头,但肩膀的线条明显僵硬了一瞬。

"比昨天多坚持了三十秒。"辛文昊走到他身侧,递上毛巾,"进步很明显。"

宋欺接过毛巾,随意地擦了擦脸。他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血迹已经凝固,但伤口边缘还泛着红。"不够。"他喘着气说,"再来一次。"

"手腕先处理一下。"辛文昊从药箱里拿出碘伏和纱布,"感染会影响训练进度。"

宋欺皱眉,但还是伸出了手。他的手腕比辛文昊的粗一圈,骨节分明,皮肤上有几处旧伤疤——赛车时留下的纪念。碘伏接触伤口的瞬间,他的指尖轻微抽搐,但没有抽回手。

"怎么弄的?"辛文昊轻声问,棉签小心地避开最敏感的部位。

"昨晚尝试用拐杖。"宋欺的声音有些哑,"摔了。"

辛文昊的手停顿了一秒。她没有批准过拐杖训练,这太冒险了。"为什么不叫我?"

"凌晨三点。"宋欺嗤笑,"你的职业道德包括半夜陪患者发疯?"

"如果患者是你,包括。"话一出口,辛文昊就后悔了。太越界了,太私人了。她迅速缠好纱布,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今天到此为止,伤口需要观察。"

宋欺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但足以让她无法挣脱。他的掌心滚烫,贴着她的脉搏。"回答我一个问题。"他声音低沉,"在你眼里,我只是个病人吗?"

辛文昊的呼吸一滞。这个问题太危险了,答案更危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他的指尖下加速,像是受惊的小鸟。

"你是个不配合的病人。"她试图抽回手,"现在请——"

"别躲。"宋欺逼近一步,他身上混合着汗水、碘伏和某种独特的气息,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是或不是?"

康复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宋耀的声音打破了紧绷的气氛:"哥!爸找你——哦,打扰了?"

宋欺松开手,轮椅后退半步,表情瞬间冷硬如冰:"滚出去。"

宋耀倚在门框上,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急事。关于下周董事会。"他看向辛文昊,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辛医生也该准备月度报告了吧?爸爸很期待...你的专业意见。"

辛文昊收拾药箱的手稳如磐石,但胃部已经绞紧。月度报告——宋锦城确实提过这件事,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宋耀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醒她。

"明天提交。"她平静地说,然后转向宋欺,"记得换药。"

走出康复室,辛文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需要整理报告,需要回顾这近一个月的治疗进展,更需要思考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向宋锦城汇报他儿子的状况。

回到房间,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撰写报告。窗外天色渐暗,乌云密布,一场暴雨正在酝酿。写到宋欺的康复进度时,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停顿——那些数字和图表无法描述他眼中的火焰,他咬牙坚持时的倔强,还有他深夜独自训练留下的伤痕。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雨点开始敲打窗户,越来越急,像是某种警告。辛文昊起身关窗,目光扫过书桌抽屉——那里藏着母亲的日记和那张从阁楼拿来的照片。

她拉开抽屉,取出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温柔美丽,搂着两个孩子的肩膀,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忧伤。辛文昊轻轻抚过那个异瞳小女孩的脸,然后翻到背面——

她僵住了。

背面原本只有宋欺写的那句"我好像记得这双眼睛",但现在下面多了一行褪色的字迹,笔迹与照片正面的日期一致:

"永远爱你的妈妈和姐姐。1997.5.21"

姐姐。

这个词像闪电般劈进辛文昊的大脑。她不是宋家的私生女,而是...宋欺同父同母的亲姐姐?那为什么会被赶出家门?为什么母亲带着她独自生活?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腾,她急需找到更多证据。

暴雨如注,辛文昊却决定冒险再去一次阁楼。她披上外套,悄悄开门,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壁灯在雨夜的黑暗中投下摇曳的光影。

刚走到楼梯口,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从楼下传来。辛文昊本能地躲到阴影处,屏息聆听。

"...你确定是她?"宋欺的声音,冰冷而危险。

"千真万确。"老李的声音压得很低,"老爷书房里的旧档案,我亲眼看到'宋文昊'这个名字。生日、血型、甚至..."声音更低了,"那双眼睛。她是老爷的亲生女儿。"

辛文昊的血液瞬间凝固。他们知道了。

"所以她接近我是为了什么?报复?遗产?"宋欺的笑声像是碎玻璃,"我还真以为..."

后面的话被一阵雷声淹没。辛文昊悄悄后退,心脏狂跳。她必须离开,必须思考,但首先——

阁楼。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答案。

她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暴雨掩盖了脚步声。阁楼比记忆中更黑暗,只有闪电偶尔照亮堆积的杂物。辛文昊直奔那个白色玩具箱,疯狂地翻找着可能的线索——出生证明、医疗记录、任何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箱底的一个信封引起了她的注意。牛皮纸已经泛黄,封口处有蜡封的痕迹。辛文昊颤抖着打开它,里面是一份医疗报告和几张照片。第一张照片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年轻的宋夫人躺在病床上,抱着一个新生婴儿,面容憔悴却幸福。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1992年3月15日,她的生日。

但医疗报告上的内容更令人震惊:

"患者:宋林氏。产后大出血,双胞胎次女(宋文昊)出现缺氧症状,建议立即转院治疗..."

双胞胎。

辛文昊的视线模糊了。她和宋欺是双胞胎?那为什么她会被送走?为什么母亲带着她离开?报告后面附着一封信,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稀可辨:

"...医生说小昊的眼睛是缺氧造成的,可能影响视力...锦城不能接受有缺陷的继承人...求您照顾好她,别让他找到我们..."

信纸在辛文昊手中簌簌作响。她不是私生女,而是被父亲抛弃的"次品"。因为一双异瞳,因为微不足道的"缺陷"。

一道闪电照亮阁楼,辛文昊猛地回头——宋欺坐在楼梯口,轮椅半隐在阴影中,不知已经在那里多久。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洼。

"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吗,姐姐?"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辛文昊的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她手中的信纸飘落在地,像一片枯叶。

宋欺推动轮椅,缓慢地靠近。闪电照亮他的脸,表情复杂得难以解读:"老李告诉我时,我还不敢相信。那个总在我噩梦里出现的异瞳女孩,居然真的存在。"

"我不知道。"辛文昊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直到看到这张照片,我才..."

"不知道?"宋欺突然加速冲到她面前,轮椅撞翻了一个箱子,玩具散落一地,"那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接近我?"

"我接到邀请时不知道患者是你!"辛文昊后退一步,脚跟碰到墙壁,"宋锦城只说是一位拒绝治疗的脊髓损伤患者,要求保密。"

"然后呢?"宋欺冷笑,"认出我后为什么不走?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对你敞开心扉很有趣?"

"我想帮你!"

"帮我什么?"宋欺猛地拍开她伸来的手,"帮我记起有个被抛弃的姐姐?帮我认清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还是帮你自己拿回应得的遗产?"

辛文昊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不是因为他那一巴掌,而是因为每个字都像刀子般精准。她深吸一口气:"我明天就离开。报告已经写好了,你可以找其他医生继续治疗。"

"就这么简单?"宋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撒下一把种子然后转身就走?"

雨声填满了沉默。辛文昊看着眼前这个愤怒又受伤的男人,这个与她血脉相连却又形同陌路的弟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你想要什么答案?"她轻声问,"我说我不知道我们是姐弟,这是真的。我说我没想过报复,这也是真的。但..."她停顿了一下,异色瞳孔在闪电中闪烁,"但我确实对你隐瞒了一些事。"

宋欺的表情变得警惕:"比如?"

"比如我知道刹车失灵不是意外。"辛文昊直视他的眼睛,"比如我有证据表明林蓉和你舅舅参与了这件事。"

宋欺的瞳孔骤然收缩:"证明给我看。"

辛文昊摇头:"不在我手上。但我可以告诉你存放地点,等我离开后——"

"你哪儿也去不了。"宋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至少今晚不行。"

雷声轰鸣,阁楼的灯泡闪烁了几下,熄灭了。黑暗中,辛文昊只能听到宋欺急促的呼吸和自己如鼓的心跳。他的手像镣铐般箍着她的手腕,既像禁锢,又像挽留。

"为什么?"她问。

"因为暴雨。"宋欺的声音近在咫尺,"因为现在是凌晨两点。因为..."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脉搏点,"我还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他们一前一后下了楼,沉默如影随形。辛文昊的房间门前,宋欺终于松开了手。

"明天。"他说,"我要看到你所谓的证据。"

辛文昊点头,却在转身时被他叫住。

"那双眼睛。"宋欺的声音有些异样,"小时候我总做同一个梦...一双颜色不同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我。我一直以为那是噩梦。"

"现在呢?"

"现在我不确定了。"

辛文昊无法回应。她轻轻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窗外的暴雨仍在继续,像是要洗净所有的秘密和谎言。

次日清晨,辛文昊顶着黑眼圈下楼,手里拿着辞呈和月度报告。餐厅里只有老李在布置早餐,看到她时欲言又止。

"宋董事长在吗?"她问,声音因缺眠而沙哑。

"老爷一早就去医院了。"老李低声道,"胸口疼了一晚上。"

辛文昊皱眉:"严重吗?"

"说不准。林夫人陪着去的。"老李犹豫了一下,"辛医生...昨晚..."

"我知道。"辛文昊打断他,"谢谢你的'忠诚'。"

老李面露痛苦:"少爷有权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宋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关于我们亲爱的姐姐的秘密?"

他晃晃悠悠地走进来,衬衫皱巴巴的,身上带着酒气,显然一夜未归。辛文昊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径直走向门口:"告诉宋董事长我来过。"

"急什么?"宋耀拦住她,"害怕面对我哥?"他凑近,酒气喷在她脸上,"知道吗,他昨晚在书房待到天亮,查了所有关于你的资料。猜猜他发现了什么?"

辛文昊的手指紧攥着文件袋:"让开。"

"你妈妈不是死于车祸。"宋耀的笑容扩大,"是过量安眠药。真巧,开药的也是林志远舅舅。"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击中辛文昊的胃部。她眼前闪过母亲苍白的面容,闪过那个被雨水打湿的葬礼,闪过警方的结案报告——"自杀"。

"你撒谎。"她声音颤抖。

"查查呗。"宋耀耸肩,"反正你现在是'专业人士'了,有门路调阅病历对吧?"他压低声音,"或者问问你亲爱的弟弟,看他信你还是信我。"

辛文昊推开他,冲出门外。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但她浑然不觉。她需要思考,需要计划,需要...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陌生号码。她接通,听筒里传来医院护士急促的声音:

"是辛文昊医生吗?宋锦城先生病情危急,需要紧急输血。他的血型非常罕见,医院库存不足。宋先生说您可能是匹配的..."

辛文昊挂断电话,拦下一辆出租车。命运又一次将她推向那个她试图逃离的家,推向那些她无法斩断的血缘纽带。

雨停了,但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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