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文昊在晨光中醒来，窗台上的山茶花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她伸手触碰花瓣，指尖传来天鹅绒般的质感。三天过去了，宋欺留下的字条仍被她夹在日记本里，每次翻开都能闻到淡淡的墨水味。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辛医生！"老李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少爷在楼下等您。"

辛文昊看了眼手表——早上七点半，比平时约定的时间早了一小时。她迅速洗漱更衣，下楼时发现宋欺已经在大厅等候，轮椅旁放着两个登山包。

"我们要去露营？"她挑眉问道。

宋欺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衬得肤色越发苍白。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又没睡好，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宅邸探险。康复训练的一部分。"

"我没安排这项——"

"我安排了。"宋欺打断她，推着轮椅转向东侧走廊，"医生说要多活动，熟悉环境有助于建立安全感。"

辛文昊跟上他的脚步，注意到他推轮椅的动作已经比两周前流畅许多："什么医生说的？"

"我。"宋欺头也不回，"自医。"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宅邸东翼一处偏僻的楼梯间。这里显然很少有人来，扶手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宋欺停下轮椅，从包里拿出两根折叠登山杖。

"上面有个阁楼，我小时候常去。"他将登山杖组装好，"现在轮椅不方便，但有你帮忙应该能上去。"

辛文昊仰头看着陡峭的楼梯，眉头微蹙："这不在康复计划内，太危险了。"

"所以更有趣。"宋欺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顽皮的笑容，让他瞬间年轻了五岁，"害怕了，医生？"

激将法。很拙劣，但有效。

辛文昊叹了口气，接过一根登山杖："如果你摔断脖子，记得在死亡证明上写明是自愿的。"

宋欺低笑出声，笑声像是许久未用的乐器，音色暗哑却动人。他撑起登山杖，借助臂力将自己从轮椅上提起。辛文昊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腰，隔着衬衫能感受到下面紧绷的肌肉。

"不用。"宋欺轻轻挣开，"我自己来。"

他动作笨拙但坚定地开始攀爬，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登山杖撞击木板的闷响。辛文昊跟在后面，双手虚扶在他身后，随时准备接住可能滑落的躯体。

十五级台阶，他们花了将近十分钟。当宋欺终于登上最后一级时，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他靠在墙上喘息，脸上却带着胜利的喜悦。

"看到了吗？"他喘着气说，"我能行。"

辛文昊不自觉地微笑："看到了。现在请别猝死，否则我的奖金就泡汤了。"

阁楼比想象中宽敞，阳光从圆形天窗洒落，照亮漂浮的尘埃。这里堆满了旧家具、箱子和各种被遗忘的物件，像是一个凝固的时间胶囊。

宋欺撑着登山杖在杂物间穿行，时不时停下来查看某个箱子。辛文昊跟在他身后，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白色木箱吸引——它看起来像是儿童家具，表面用彩色颜料画着星星和月亮。

"这是什么？"她走过去，手指抚过那些已经褪色的图案。

宋欺转身，在看到那个箱子的瞬间僵住了："我小时候的玩具箱。"

辛文昊轻轻掀开箱盖，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儿童玩具：木质拼图、锡兵、积木...最上面是一个色彩鲜艳的拨浪鼓，手柄上刻着两个小字。

她的呼吸停滞了——"小昊"。

"那是我妈的笔迹。"宋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吓得她差点丢掉拨浪鼓。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呼吸喷在她的耳际，"她说我小时候有个玩伴叫小昊，总是抢这个玩具。"

辛文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名字："后来呢？那个玩伴..."

"移民了。像所有宋家不想提起的人和事一样。"宋欺的声音带着讥讽。他伸手从箱底抽出一本相册，"比如这个。"

相册封面烫金写着"家族记忆1995-1998"。宋欺快速翻到某一页，指着被撕去照片后留下的空白页角："这里本来是我妈的照片。林蓉接手这个家后，所有关于我妈的痕迹都被系统地抹去了。"

辛文昊注意到他的用词——"系统地"，像是某种精心策划的清除行动。她正要回应，突然发现相册夹层里露出一角纸片。她小心地抽出来——是一张被对折过的照片，上面是一位美丽的女子抱着两个小孩站在花园里。女子有着温婉的眉眼，而两个孩子...

"这是..."辛文昊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照片上的小男孩无疑是年幼的宋欺，而被他搂着肩膀的小女孩，睁着一双颜色迥异的大眼睛，左琥珀右冰蓝。

"我妈。"宋欺轻声说，手指抚过女子的脸，"和你。"

"我？"

"不觉得奇怪吗？"宋欺转向她，黑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一个'移民'的玩伴，恰好和你一样有异色瞳孔，恰好也叫小昊？"

辛文昊的心跳如擂鼓。她该否认，该转移话题，该做任何专业医生会做的事——但她只是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小女孩，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

"我..."她刚要开口，宋欺突然痛苦地弯下腰，登山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怎么了？"辛文昊立刻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腿..."宋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抓住她的肩膀支撑自己，指甲几乎陷进她的皮肉。

辛文昊迅速环顾四周，拖来一把旧椅子让他坐下。她蹲下身，双手覆上他痉挛的大腿肌肉："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宋欺咬紧牙关，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她能感觉到他的每一次抽气和颤抖，能闻到他发丝间淡淡的雪松香气。随着按摩的持续，痉挛逐渐缓解，但他的手指仍然紧抓着她的衣襟，像是溺水者抓着浮木。

"好点了吗？"辛文昊轻声问。

宋欺缓缓抬头，他们的脸近在咫尺。阳光从天窗斜射进来，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上，像是两把小扇子。有那么一瞬间，辛文昊以为他会吻她——或者她会吻他。

但宋欺只是松开了手，声音沙哑："谢谢。"

阁楼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辛文昊站起身，假装整理药箱掩饰自己的失态："我们该回去了，下午还有水疗。"

宋欺点点头，沉默地捡起登山杖。在离开前，辛文昊注意到他将那张照片悄悄塞进了口袋，而她则神使鬼差地将拨浪鼓藏在了白大褂里。

下楼比上楼更艰难。宋欺几乎耗尽了全部体力，最后几级台阶几乎是半靠在辛文昊身上滑下来的。当他重新坐回轮椅时，两人都大汗淋漓，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明天，"宋欺喘着气说，"继续。"

辛文昊挑眉："继续什么？自杀式康复训练？"

"探索。"宋欺的嘴角微微上扬，"宅邸有三十七个房间，我们才看了第一个。"

"我们？"

"你需要锻炼，医生。"宋欺推着轮椅离开，头也不回地说，"心率过速对健康不利。"

辛文昊愣在原地，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那里的确跳得厉害。是因为刚才的体力消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不愿深想。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真的开始了"宅邸探险"。每天上午，宋欺都会带她去不同的房间：有布满灰尘的图书室，有存放古董乐器的音乐厅，甚至有一个小型天文台。辛文昊逐渐意识到，这不仅是康复训练，更是宋欺在向她展示那些被家族刻意遗忘的角落。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之间的某种界限也在悄然模糊。

第四天的探险结束后，辛文昊回到房间，发现床头多了一本皮质笔记本。扉页上用凌厉的字迹写着："观察记录——C"。她犹豫了一下，翻开了第一页：

"第14天。医生今天穿了灰色套装。右膝走路时有轻微跛行，天气原因？按摩手法比昨天用力，左肩胛下方有反应。下午水疗时看了我7次，比前天多2次..."

辛文昊啪地合上笔记本，脸颊发烫。这是一本关于她的观察日记，记录之详细令人心惊。她想起阁楼上宋欺痛苦时紧抓她衣襟的手，想起他额头抵在她肩上的温度，还有那些她以为无人注意的偷偷注视...

当晚的家族晚宴上，辛文昊第一次见到了宋家的其他成员。长桌边坐满了各种远亲近戚，每个人都在用好奇或挑剔的目光打量她这个"心理医生"。

"所以，小欺现在能自己吃饭了吗？"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高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假惺惺的关切，"上次见他时，还得人喂呢。"

餐桌上一片寂静。宋欺握餐刀的手指关节泛白，但表情纹丝不动。

"宋欺少爷的上肢功能恢复得很好。"辛文昊微笑着接话，"事实上，他的握力已经超过普通成年男性平均水平15%。根据最新研究，脊髓损伤患者的康复程度与周围人的期望值呈正相关。也就是说，您越觉得他能行，他就恢复得越好。"

老妇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只是关心..."

"关心是个很微妙的词。"辛文昊切下一小块牛排，"有时候它更像是一种心理投射——我们通过'关心'他人来掩饰自己的不安。您最近睡眠如何？夜间频繁起夜可能是焦虑症的前兆。"

餐桌另一端，宋耀突然呛了一口红酒。宋欺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在桌下轻轻碰了碰辛文昊的膝盖——一个转瞬即逝的接触，却让她整条腿都烧了起来。

晚宴结束后，辛文昊借口头疼提前离席。她在走廊拐角处被宋欺拦住，轮椅横在她面前，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谢谢。"他低声说，手指轻轻圈住她的手腕，拇指正好按在脉搏处，"为了餐桌上的事。"

辛文昊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他的指尖下加速："职业本能。"

"骗子。"宋欺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明明很享受看她吃瘪的样子。"

月光从走廊窗户洒进来，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辛文昊突然注意到他左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像是谁不经意间用铅笔点上去的。她想触碰那颗痣，想用手指描摹他眉骨的弧度，想...

"辛医生！"林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如同警报，"老宋想和你谈谈明天的治疗安排。"

宋欺立刻松开手，轮椅后退半步，刚才的亲密氛围瞬间消散。辛文昊转身面对林蓉，强迫自己露出专业的微笑："当然，我这就去。"

走过拐角后，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宋欺仍停在原地，月光将他轮椅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墙上。他的目光追随着她，黑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当晚，辛文昊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她悄悄起身，从抽屉深处取出那个偷来的拨浪鼓。彩漆已经斑驳，但"小昊"两个字依然清晰可辨。她轻轻摇晃它，沉闷的鼓声像是来自遥远的过去。

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辛文昊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门——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对折的纸片躺在地毯上。她捡起来打开，是那张阁楼上找到的合影，背面新添了一行字：

"我好像记得这双眼睛。——C"

辛文昊将照片贴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事情正朝着危险而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