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青铜面具落在地上发出闷响,苏清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前这张脸,眼角那颗泪痣的位置,眉峰的弧度,甚至连笑起来时左边嘴角更深的梨涡,都和墙上那数十幅画像如出一辙。
"姐姐?"假太监歪着头打量她,忽然踮起脚尖凑近画像,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划过画中女子的眉眼,"像吧?当年画师说,你们姐妹俩站在一起,就像两朵并蒂的莲。"
萧煜捂着不断渗血的后心,玄色衣料已经被染得粘稠。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目光扫过苏清沅,又转向那个自称姐姐的女人,喉结剧烈滚动:"你是前朝余孽?"
"前朝?"女人突然爆发出尖锐的笑声,琉璃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疯狂的影子,"我母亲是先皇亲封的明慧郡主,我父亲是手握重兵的镇国大将军!倒是你们萧家,"她猛地指向萧煜,眼神淬着毒,"趁着国丧发动宫变,杀我父母,诛我全族,把我和刚出生的妹妹扔进枯井的时候,怎么不说是'前朝'?"
枯井。苏清沅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潮湿的井壁,婴儿微弱的啼哭,还有一只染血的手将半块玉佩塞进她襁褓。那不是梦?
"妹妹,"女人缓步走向苏清沅,裙摆扫过地上的青铜面具,"你戴着凤凰胎记出生的那天,钦天监说你是祥瑞。父亲抱着你笑得合不拢嘴,说苏家有你,定能永保荣华。"她突然伸手抚上苏清沅的后颈,冰凉的指尖在某个位置轻轻按压,"可你知道这胎记下面是什么吗?"
剧痛传来,苏清沅痛得闷哼一声,萧煜嘶吼着扑过来却被沈辞一脚踹倒在地。黑衣人趁机用铁链锁住他的手腕,铁镣摩擦声在石室里格外刺耳。
"是我们苏家的兵符总图。"女人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苏清沅的皮肉里,"母亲当年用秘药将图纹在了你的皮肤上,本想等你长大交给父亲,没想到......"她冷笑一声收回手,"倒便宜了这些乱臣贼子。"
太后不知何时退到了石室角落,手里紧紧攥着佛珠,脸色比纸还白:"你......你胡说!先皇当年明明......"
"明明什么?"女人猛地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太后的脸,"明明看着我母亲被奸人凌辱,却为了巩固权势坐视不理?还是明明知道沈家是被冤枉的,却诛了我们三百七十一口?"她一步步逼近,声音越来越低,"姑姑,你当年为了做皇后,亲手把我母亲推下莲池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姑姑?苏清沅浑身冰凉。太后是这个女人的姑姑?那也就是说......
"沈辞是你安排在萧煜身边的?"萧煜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铁链被他挣得哗哗作响,"碧月也是你杀的?"
"碧月?"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掩唇轻笑,"那个蠢货以为怀了龙种就能一步登天?她不过是我放在你身边的棋子,用来让姐姐误会你,让苏家与皇室离心。"她蹲下身,拍了拍萧煜的脸颊,"还有你,我的好妹夫,真以为自己运筹帷幄?从你当年在围场'遇刺',到苏将军'病逝',再到苏清沅自请废后......"
萧煜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父亲的病......"
"是我让人换了药。"女人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在谈论天气,"你以为苏将军为什么宁愿装病也要交出兵权?因为我手里捏着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啊。"她站起身转向苏清沅,笑容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妹妹,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十六岁那年落水,救你的根本不是什么侍卫,是我安排的人。我就是要让你活着,让你嫁给萧煜,让你成为我复仇路上最锋利的刀。"
苏清沅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十六岁落水......她想起来了,那天她和丫鬟去湖心亭赏荷,船突然漏水,再醒来时已经躺在自个儿房里。母亲说是侍卫救了她,还赏了不少银子。现在想来,那侍卫的身影确实有些奇怪......
"虎符是真的。"女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枚完整的虎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当年我从枯井爬出来后,就一直在找这个。苏家世代忠良?哈哈哈!"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父亲早就想推翻萧家,只是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你们灭了满门!"
太后突然尖叫着扑过来:"把虎符给我!那是哀家的!"女人侧身躲过,反手一掌劈在太后后颈。老妇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发髻散乱,露出花白的头发。
"姑姑,你也该歇歇了。"女人踢了踢太后的身体,转头看向沈辞,"你去把外面的禁军调进来,就说太后谋反,陛下受惊昏迷,暂时由我......不,由皇后娘娘监国。"
沈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小姐,禁军统领是太后的人......"
"我知道。"女人打断他,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扔过去,"拿这个去,他会听你的。"令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沈辞接住的瞬间脸色骤变——那是失踪多年的镇国将军令。
苏清沅的心沉到了谷底。如果禁军也被控制,那萧煜......
"妹妹,"女人重新转向苏清沅,语气突然变得温柔,"现在,你要站在哪一边?是帮杀父仇人,还是帮亲姐姐复仇?"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只要你愿意交出胎记里的兵符总图,这天下,有你一半。"
萧煜猛地抬头,锁链勒得手腕血肉模糊:"苏清沅!别信她!苏家世代忠良,怎能......"
"忠良?"女人嗤笑一声,"忠良的下场就是满门抄斩?忠良的女儿就要被当做棋子?"她步步紧逼,声音尖锐,"你忘了父亲是怎么死的?忘了苏家三百七十一口是怎么埋在乱葬岗的?忘了你自己六年来是怎么在这深宫里受尽屈辱的?"
苏清沅的眼前闪过父亲临终前浑浊的眼睛,闪过母亲夜里偷偷垂泪的身影,闪过六年来无数个独坐到天明的夜晚。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我......"她张开嘴,声音沙哑,"我不知道......"
"你知道!"女人突然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不对劲!你只是在自欺欺人!"她的指甲掐进苏清沅的皮肉,"看看萧煜!看看这个毁了我们一切的男人!他爱过你吗?他在乎过你吗?他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利用苏家的兵权巩固自己的帝位!"
萧煜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铁链在他挣扎下发出刺耳的声响,手腕上的血顺着铁链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暗红的水渍。
苏清沅看着他锁骨处那片朱砂印记,突然想起碧月临死前的话——"告诉陛下,我不恨他了。"那个女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棋子。
"姐姐,"苏清沅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你想要兵符,可以。但你要先放了萧煜。"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放了他?放了这个杀父仇人?妹妹,你是不是被这深宫迷昏了头?"
"我没有。"苏清沅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杀了他,只会让天下大乱。到时候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这难道就是父亲想要看到的?"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被翻烂的《孙子兵法》,扉页上写着"止戈为武"四个大字。
女人的笑容慢慢消失,眼神变得冰冷:"你果然和母亲一样,是个懦弱的女人。"她猛地抬手,掌风直逼苏清沅面门。
苏清沅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她睁开眼,看见萧煜挡在她身前,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刀刃没入很深。
"萧煜!"苏清沅惊呼出声,伸手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女人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眼神里充满不敢置信:"你......你竟然真的爱上她了?"
萧煜咳出一口血,却笑了:"朕早就知道......你会对她动手......"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抓住苏清沅的手却越来越紧,"清沅......对不起......"
"别说了!"苏清沅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滴在他的脸上,"我带你出去找太医......"
"没用的......"萧煜摇摇头,眼神涣散,"这匕首上......有毒......"他看着苏清沅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朕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还......"
他的手慢慢垂落,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苏清沅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脑子里一片空白。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向那个自称姐姐的女人。
"你满意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女人后退一步,像是被她的眼神吓到了:"是他自己找死......"
"是啊,他自己找死。"苏清沅轻轻放下萧煜的身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女人,"就像当年,父亲也是自己找死,苏家三百七十一口,都是自己找死。"她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那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女人脸色骤变,转身就想跑。苏清沅却更快,抓起地上的青铜面具狠狠砸在她后脑勺。女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沈辞站在一旁,脸色复杂地看着苏清沅:"你......"
"禁军统领不会听你的。"苏清沅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父亲当年早就防着有这么一天,镇国将军令是假的,真正能调动禁军的令牌,在我这里。"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簪,尾部缓缓旋转,露出里面一小截刻着花纹的铜管。
沈辞的瞳孔骤然收缩:"你早就知道?"
"不知道。"苏清沅摇头,"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拿出来。"她看着地上昏迷的女人,"把她们两个绑起来,等处理完宫里的事,我会亲自审问。"
沈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开始找绳子绑人。
苏清沅蹲下身,轻轻合上萧煜的眼睛。这个男人,六年前新婚夜对她冷若冰霜,六年间对她时而温柔时而冷漠,到最后,却为她挡了致命一击。
"萧煜,"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你说欠我的下辈子还,可我不等了。"
石室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禁军。苏清沅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处理太后和那个女人,稳定朝局,查明苏家旧事的真相......还有,她答应过萧煜,要还天下一个太平。
只是不知道,完成了这些之后,她还能不能找回那个只想离开皇宫,过普通人生活的自己。
\[未完待续\]禁军统领踏入石室时,铁锈与血腥气扑面而来。苏清沅站在萧煜尸身前,玄色凤袍下摆浸着暗红血渍,手中金簪垂落,铜管在火把映照下流转冷光。
"统领大人来得正好。"她抬手将发簪横在身前,尾部花纹正对禁军统领,"太后与前朝余孽意图谋反,陛下为护臣妾不幸遇刺。"
三十余名禁军握紧手中长枪,枪尖在石壁间交织出森冷光网。统领喉结滑动,目光从地上昏迷的两人转向苏清沅:"皇后娘娘可有信物?"
"六年前先皇赐婚,曾言苏家若遇危难,可凭此簪调动禁军。"金簪尾部花纹突然在火把下浮现微光,正是皇室密令特有的鎏金暗纹。统领瞳孔骤缩,单膝跪地:"属下救驾来迟,请娘娘恕罪!"
沈辞突然按住刀柄。苏清沅眼角余光瞥见他袖口微动的银针,反手将金簪刺入旁边烛台。铜簪嗡鸣震颤,烛火摇曳间,所有禁军同时握紧兵器对准沈辞。
"沈大人还是束手就擒吧。"苏清沅声音平静无波,"你袖中三针,是准备射向臣妾,还是射向统领大人?"
沈辞僵在原地,三根乌木针从袖口滑落。他缓缓解下腰牌扔在地上:"我奉主母之命,只求保苏家血脉周全。"
"苏家血脉?"苏清沅冷笑转身,踢开那个自称姐姐的女人,"她屠我乳母满门取信太后时,可曾想过苏家血脉?"靴尖划破女人衣袖,露出小臂上密密麻麻的刺青——那正是当年负责抚养苏清沅的张嬷嬷一家的生辰八字。
石室突然传来沉闷震动,东南角石壁簌簌落下粉尘。统领脸色剧变:"娘娘!秘道!"十余名黑衣人从裂缝中涌出,刀光映着石壁上未干的血迹,在苏清沅脚边汇成蜿蜒小溪。
"拿下活的!"为首黑衣人声音嘶哑,刀锋直取苏清沅后心。禁军长枪阵及时合拢,金属撞击声震得人耳膜生疼。混战中,沈辞突然拽起昏迷的女人推向石壁裂缝:"主母快走!"
女人撞在石壁上惊醒,看清局势后突然大笑:"沈辞你个傻子!真以为我是苏家小姐?"她扯下发间金步摇狠狠刺入沈辞心口,"当年枯井里爬出来的,只有我一个!"
血花溅上苏清沅苍白的脸。她看着沈辞眼中难以置信的光芒逐渐熄灭,突然想起三年前某个雪夜,那个沉默寡言的侍卫曾默默在她宫门外站了整夜,只为在她晨起时,扫开一条通往御花园的干净小径。
"抓住她!"苏清沅声音发颤,金簪脱手而出刺穿女人裙摆。黑衣人趁机掷出烟雾弹,呛人的白烟中,苏清沅听见统领惨叫与兵刃落地声响。待浓烟散去,东南角石壁已恢复原状,只余下地上一滩新鲜血迹蜿蜒至阴影处。
禁军扶起受伤的统领,石室骤然陷入死寂。苏清沅缓步走到萧煜尸身前蹲下,指尖掠过他尚有余温的眼睑。烛火突然噼啪爆响,她看见他紧攥的右手指缝间,露出半片碎裂的玉佩——那是六年前她生辰时,偷偷塞进他书案的定情信物。
"来人。"苏清沅站起身,玄色凤袍在身侧划出凛冽弧度,"传朕旨意,皇上去世,国丧三日。命大理寺即刻彻查太后谋逆案,禁军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娘娘..."幸存的禁军面面相觑,无人敢接旨。新帝驾崩,皇后无子嗣,这太医丞还未验尸,何来旨意?
苏清沅转身面对众人,缓缓摘下凤冠。青丝如瀑垂落肩头,映得眉间那点殷红愈发妖冶:"怎么?本宫腹中孩儿,难道不是萧氏血脉?"
火把突然熄灭大半,剩余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所有人都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大楚唯一的皇嗣。
石室门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天的梆响在寂静宫城中格外刺耳。苏清沅拾起地上血迹斑斑的龙纹玉玺,缓缓盖在临时草拟的遗诏上,朱砂在苍白月光下,如同她此刻奔流在血管里的,半是冰冷半是滚烫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