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雪光映着窗纸透进内殿,苏清沅躺在铺着明黄色锦被的紫檀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宣纸。额头缠着浸过药汁的白纱布,几缕被血黏住的发丝顽固地贴在鬓边,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春桃扑到床边,膝盖重重磕在金砖地上。"主子!"小姑娘顾不上自己脸上的淤青,握住苏清沅冰凉的手,眼泪啪嗒掉在手背上,"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苏清沅的睫毛颤了颤,干裂的唇瓣翕动着,声音轻得像羽毛:"哭什么...我这不是还活着。"
"都怪那个昏君!"春桃咬着牙,却不敢再说重话,怕刺激到主子,"太医说您失血太多,得好好调养。药呢?药怎么还没喝?"
铜炉里的炭火噼啪炸响,药碗端进来时还冒着热气,黑乎乎的药汁泛着苦涩的气味。春桃舀了一勺轻轻吹着,苏清沅却别过头,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纹出神。
"主子,喝药吧。"春桃的声音带着哀求,"您喝了药,才能快点好起来。等您好了,我们就..."
"回宫吗?"苏清沅突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春桃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咬了咬嘴唇:"陛下答应了,只要您好好养伤,就放您出宫。"
苏清沅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话...你也信?"
帐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萧煜披着黑色貂裘站在门口,雪花在他肩头融化成深色的痕迹。春桃吓得赶紧站起来行礼,被他挥挥手屏退了。
殿内只剩下两人,药碗里的热气缓缓升腾,模糊了萧煜的脸。他解下披风递给宫人,走到床边坐下,指腹不经意间碰到苏清沅露在外面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发紧。
"药凉了。"萧煜拿起药碗,准备叫人重煎。
"不用了。"苏清沅突然开口,转过头看他。经历这场变故,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陛下不是要放我走吗?"
萧煜拿碗的手一抖,褐色的药汁溅在手背上,烫得他眉头紧锁。"等你伤好了。"他低声道,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的伤,恐怕好不了了。"苏清沅轻轻咳嗽起来,牵扯到额角的伤口,疼得她脸色发白,"陛下还是早些兑现承诺吧。"
萧煜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苏清沅,你就这么想离开朕?"
"是。"苏清沅毫不犹豫地回答,"六年前我就说过,待你登基,我自请废后。如今不过是...履行约定罢了。"
"约定?"萧煜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涌起血丝,"那六年间的相濡以沫算什么?冰湖里你救朕的命算什么?苏家上下战死沙场又算什么?"
苏清沅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相濡以沫?陛下怕是记错了。那六年间,陪在您身边的是碧月姑娘。"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至于苏家...那是苏家世代忠良,与陛下无关,更与臣妾无关。"
"你!"萧煜气得胸口发闷,伸手想去抓她的肩膀,却在碰到她衣袖时猛地缩了回来。他怕弄疼她,更怕她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他。
殿外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碧月穿着一身水蓝色宫装,鬓边簪着几朵珠花,楚楚可怜地站在门口,裙摆上沾着药渍。"陛下..."她委屈地红了眼眶,"臣妾听说娘娘醒了,特意炖了燕窝来...谁知道笨手笨脚的,把碗摔了..."
苏清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萧煜皱紧眉头:"谁让你来的?"
碧月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陛下息怒,臣妾只是担心娘娘...毕竟苏家之事,臣妾也有责任..."
"滚出去!"萧煜的声音冷得像冰。
碧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从前不管她做错什么,萧煜都不会对她如此严厉。如今不过是摔了个碗...她的目光落在苏清沅身上,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陛..."
"朕让你滚!"萧煜猛地一拍桌子,药碗里的药汁晃了出来,溅在明黄色的龙袍上,留下点点污渍。
碧月吓得浑身发抖,咬着唇行了个礼,转身小跑着离开,裙摆翻飞间像只受惊的兔子。
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萧煜看着苏清沅苍白的侧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那些伤害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清沅..."他轻声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给朕一个机会...好不好?"
苏清沅终于转过头看他,眼神平静无波:"陛下的机会,还是留给碧月姑娘吧。臣妾...承受不起。"
她的话像一根针,狠狠刺进萧煜的心脏。他看着她额头上的纱布,想起她撞向柱子时决绝的眼神,突然害怕起来。他怕这个女人真的会就这样从他生命里消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当年黑石关之事..."萧煜艰涩地开口,"朕会查清楚的。苏家的冤屈,朕一定..."
"不必了。"苏清沅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人死不能复生,查得再清楚,又能如何?"
萧煜沉默了。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苏家满门忠烈,最终却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连尸骨都葬在乱葬岗。就算他现在为苏家平反昭雪,那些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了。
帐外传来李德全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太医院的人来了,说要给废后娘娘换药。"
萧煜站起身,深深地看了苏清沅一眼,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声音低沉:"好好喝药。"
苏清沅没说话,闭上了眼睛。
太医进来换药时,春桃重新端来了一碗温热的药。这次苏清沅没有拒绝,乖乖地喝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一直苦到心底。
"娘娘,您傻不傻啊?"春桃一边给她擦嘴角,一边掉眼泪,"您干嘛要撞柱子啊?万一...万一..."
苏清沅虚弱地笑了笑:"我不死一次,怎么能让他松口放我走?"
"可是陛下他..."春桃欲言又止。她总觉得,陛下对主子的感情不一般。刚才在乾清宫,陛下虽然答应放主子走,但那种眼神,明明就是舍不得。
"他不过是...可怜我罢了。"苏清沅淡淡地说,"等我伤好了,他自然会兑现承诺。"
春桃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清沅打断了:"扶我起来走走吧,躺得浑身都麻了。"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宫殿的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像一串串水晶。
苏清沅裹着厚厚的披风,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的宫墙。那是她被困了六年的地方,如今终于要离开了,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主子,您看,梅花开了!"春桃指着墙角的几株红梅,兴奋地说。
苏清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红梅傲雪,开得正艳。她想起小时候在苏家,每到冬天,院子里的红梅也会开得这般热闹。父亲会教她练剑,母亲会给她织毛衣,哥哥会偷偷塞给她糖葫芦...
那些温暖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让她眼眶发热。
"娘娘,起风了,我们回屋吧。"春桃见她脸色发白,连忙劝道。
苏清沅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刚走两步,就看到萧煜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斗篷。
他快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斗篷披在她身上,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外面冷,怎么不多穿点?"
苏清沅想把斗篷还给他,却被他按住了手。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久违的温度。
"别闹。"萧煜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身上还有伤。"
苏清沅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还没剃干净,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这几天似乎憔悴了不少。
她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连忙移开目光。"谢谢陛下。"
萧煜的手指顿了顿,慢慢地松开了手。"太医说你需要静养,别在外面待太久。"
"臣妾知道了。"苏清沅微微颔首,转身往屋里走。
萧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晚了,可他就是舍不得放手。这个女人,是他放在心尖上错过了六年的珍宝,如今好不容易失而复得,怎么能轻易放走?
"陛下。"李德全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低声道,"碧贵妃在御花园哭晕过去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萧煜皱了皱眉头,语气冰冷:"让她哭。"
李德全不敢再多说,默默地退到一旁。
萧煜望着苏清沅消失的方向,眼神坚定。他不会放手的,绝不。就算苏清沅恨他,怨他,他也要把她留在身边。他欠她的,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接下来的几天,萧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苏清沅的宫殿里。他亲自喂她喝药,给她念书,陪她看雪。仿佛要把过去六年亏欠的时光,全都补回来。
苏清沅却始终对他很冷淡,不咸不淡地应着,从不主动开口。
这天,萧煜正拿着一本《诗经》给苏清沅念,忽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他皱了皱眉头,放下书:"去看看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侍卫押着一个太监进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萧煜的脸色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侍卫抱拳道:"回陛下,奴才在殿外巡逻,发现这个奴才鬼鬼祟祟地趴在窗台上,不知道在偷听什么。"
萧煜的目光落在那个太监身上,认出他是碧月宫里的人。"说,你在干什么?"
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磕头:"奴才...奴才是奉贵妃娘娘之命,来看看废后娘娘的伤势...没有偷听,真的没有偷听啊!"
萧煜冷哼一声:"碧月倒是有心了。"他对侍卫说,"把他拖下去,杖责二十,发往浣衣局。"
"谢陛下饶命!谢陛下饶命!"太监连滚带爬地被拖了下去。
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苏清沅合上书,淡淡地说:"陛下还是回去吧,免得贵妃娘娘又担心。"
萧煜的脸色有些难看:"清沅,你别多想,朕..."
"臣妾没有多想。"苏清沅打断他,"臣妾只是觉得,陛下应该多陪陪贵妃娘娘。毕竟...她才是您心尖上的人。"
萧煜的心猛地一痛,他看着苏清沅平静的脸,突然觉得好陌生。"在你眼里,朕就那么不堪吗?"
苏清沅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望向窗外。那里的红梅开得正艳,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萧煜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强迫她转过头看着自己:"苏清沅,你看着朕!朕问你,在你心里,朕到底算什么?"
他的眼神灼热而迫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苏清沅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他紧紧按住了肩膀。
"陛下,请自重。"她的声音有些慌乱。
"自重?"萧煜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在冰湖里救朕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自重?六年前跟朕说要做表面夫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自重?现在...你跟朕说自重?"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苏清沅疼得皱起眉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放开我..."她挣扎着。
"我不放!"萧煜紧紧地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清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离开我,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苏清沅浑身一僵,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这么多年的委屈、痛苦、不甘,在这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她用力捶打着萧煜的背,像是要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出来。
"你混蛋...萧煜...你混蛋..."她一边哭,一边骂,声音断断续续。
萧煜任由她打着,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是,我混蛋...我混蛋...你打吧,只要你不离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清沅终于打累了,靠在萧煜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浸湿了他的龙袍,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
萧煜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清沅,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你,好不好?"
苏清沅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过去的伤害太深,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些痛苦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