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地砖冰冷刺骨。萧煜跪在那里,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膝盖早就没了知觉,只有隐隐的钝痛顺着骨头缝往上钻,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
殿门紧闭着,听不见外面的风雪声。香炉里的龙涎香燃了又灭,换了第三拨,满屋子都是沉沉的香气,压得人喘不过气。萧煜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手背上。那里沾着苏清沅的血,早就干了,变成暗沉的褐色,像极了当年太医在他手腕上诊脉时留下的药渍。
"陛下。"总管太监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太医院院判来了,在偏殿候着。"
萧煜没动,像是没听见。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苏清沅倒下去的样子。乌黑的头发散在地上,雪白的脸,还有额角源源不断涌出来的血,红得刺眼。
"陛下?"李德全又唤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煜的脸色。自打陛下从冷宫把苏废后抱回来,就一直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御书房的地砖都快被跪出坑了,谁劝也不听。
萧煜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她怎么样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太医...太医还在诊治。"李德全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措辞,"废后娘娘她...伤得太重了。"
"滚!"萧煜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膝盖一软,差点摔倒。李德全连忙上前扶住他,被他一把甩开。"朕让你滚!"
李德全不敢再多说,连忙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殿门。
萧煜跌跌撞撞地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江山万里图》。是他登基那年,苏将军亲手绘制献上的。画里的黑石关山势雄伟,边境线上旌旗飘扬。那时候苏将军笑得一脸骄傲,说:"陛下,臣愿为大夏镇守边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死而后已...
萧煜一拳砸在墙上,指骨撞得生疼。画轴晃动,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看着画上的黑石关,眼前却浮现出苏清沅倔强的脸。
"苏家世代镇守边关,让京城的皇帝能安稳睡个好觉..."
"为何黑石关的布防图会突然多出一条根本不该存在的防线..."
"为何碧太尉的私兵会出现在黑石关附近..."
苏清沅的话一句句在耳边回响,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他心上。他一直不愿意相信,不愿意去面对那些疑点。碧月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碧太尉义正辞严的保证,还有那些"铁证如山"的罪证...他被这些东西蒙蔽了双眼,亲手将那个曾跳下水救他性命的女孩,将那个默默守候他六年的妻子,推入了地狱。
萧煜跌坐在龙椅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御花园的冰湖里。冰冷的湖水包裹着他,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淹死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抓住了他。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张湿漉漉的脸,眼睛亮得像星星。
"太子殿下,抓住我!"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苏清沅。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女孩是刚刚随父兄入京述职的苏家嫡女。她为了救他,发了三天高烧,差点没挺过来。
他还记得她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守在床边的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太子殿下,你没事就好。"
那笑容,明媚得像春日里的阳光,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从那一刻起,他就把这个勇敢的女孩记在了心里。后来父皇赐婚,他表面上装作不情愿,心里却窃喜不已。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萧煜痛苦地闭上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碧月的温柔小意蒙蔽了双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苏清沅的骄傲是不识好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了冰湖里那双温暖的手,忘记了她手臂上那道为救他而留下的伤疤?
"陛下!"殿门突然被撞开,李德全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废后娘娘她...她..."
萧煜猛地睁开眼,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怎么了?"
"娘娘她...她醒了!"李德全大口喘着气,"但...但是她不肯喝药,一直闹着要见春桃姑娘!"
萧煜的心猛地一沉。春桃...那个被侍卫抓住的小丫头。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陛下,春桃姑娘她..."李德全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煜的脸色,"要不要...把她带来?"
萧煜沉默了。他看着自己手背上那片暗沉的血迹,脑海里浮现出苏清沅撞向柱子时决绝的眼神。如果不是他及时抱住她...
"带她过去。"萧煜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告诉她,要是苏清沅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别想活。"
李德全心里一惊,但不敢多问,连忙应声退下。
萧煜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大殿里。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殿内不点灯,显得格外阴沉。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他想起苏清沅刚入宫的时候。那时候她才十六岁,穿着一身粉色的襦裙,站在宫门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她的眼睛很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太子妃娘娘,这边请。"宫女领着她往前走,她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
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可是后来呢?他给了她什么?无尽的冷落,无休止的误解,还有如今的家破人亡,冷宫囚禁。
萧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碎裂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萧煜抬起头,看到李德全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
"陛下..."
"怎么了?"萧煜擦了擦眼泪,声音依旧沙哑。
"春桃姑娘她...她说如果不见到您,就不肯跟奴才走。"李德全低声说道,"她说...她说要跟您谈条件。"
萧煜皱起眉头。一个宫女,竟然敢跟他谈条件?但他随即想到了苏清沅,如果能让她乖乖喝药,别说谈条件,就算是...
"带她进来。"萧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很快,春桃被侍卫押着走了进来。小姑娘被打得不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带着血迹。但她的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充满了倔强。
"民女参见陛下。"春桃没有下跪,只是冷冷地看着萧煜。
"大胆!见了陛下还不下跪!"李德全厉声喝道。
"我家主子还在受苦,我为何要跪这个昏君!"春桃昂着头,倔强地说道。
侍卫抬腿就要踹她,被萧煜拦住了。"你想跟朕谈什么条件?"
春桃看着萧煜,眼神里充满了恨意。"放了我家主子,让她离开皇宫。我就劝她喝药。"
萧煜的心猛地一痛。放她走?他怎么舍得?可是...看着苏清沅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他又有些犹豫了。
"你家主子犯的是滔天大罪,朕凭什么放她走?"萧煜强压下心头的痛楚,冷冷地说道。
"罪?我家主子何罪之有?"春桃激动地喊道,"是苏家世代忠良,却被奸臣陷害!是你这个昏君不分黑白,冤枉好人!如果你不放我家主子走,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够了!"萧煜厉声喝道,"放肆!"
春桃被他吓到了,身体微微一颤,但还是倔强地看着他。"你放不放?"
萧煜看着春桃倔强的眼神,突然想起了苏清沅。这主仆二人,倒是一样的倔强。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好,朕答应你。只要你家主子乖乖喝药,好好养伤,朕就放她走。"
春桃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真的?"
"君无戏言。"萧煜看着春桃,眼神复杂,"但你也要保证,她不能再做傻事。"
春桃用力点了点头:"只要你信守承诺,我家主子绝不会做傻事。"
萧煜挥了挥手,示意侍卫放开春桃。"带她去看苏清沅。"
春桃看了萧煜一眼,转身跟着李德全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萧煜一眼,眼神复杂。"陛下,你欠我家主子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萧煜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里,心里五味杂陈。放她走...他真的舍得吗?可是留住她,又能怎样呢?看着她日渐憔悴,生不如死?
萧煜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六年了,他欠苏清沅的,确实太多太多。或许,放她离开,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苏清沅..."萧煜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对不起..."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皇宫都掩埋在这片洁白之下。萧煜站在窗边,久久没有离去。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只知道,从苏清沅倒下去的那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