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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赐药

臣妾告辞了

\[正文内容\]冷宫的风比别处更烈,卷着雪沫子往寒炉殿的破窗棂里钻。苏清沅拢了拢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旧氅衣,左手臂传来一阵刺痛。纱布底下的烫伤又裂开了,湿意透过粗布渗出来,黏在皮肤上又冷又腻。

天快黑透了。殿角的炭盆只剩点暗红的炭火,缩在角落里像只快冻死的猫。药味混着霉味在空气中飘,苏清沅盯着窗纸上那个破洞,雪花正从洞里钻进来,在地上堆出小小的尖角。

春桃早晨走的时候,把最后半块饼塞给她手里。"主子您放心,奴婢一定把信送到。"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有冻出来的红疙瘩。苏清沅当时没说话,只是帮她理了理歪斜的衣领——那领子磨得起了毛边。

腕间的银钏突然凉了一下。苏清沅低头摩挲着那圈光滑的银质,内侧贴着皮肤的地方有点硌。那里刻着个字,还有个奇怪的印记,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吱呀——"殿门突然被推开,寒风裹着雪珠子灌进来,炭盆里最后一点火星"噼啪"响了两声,灭了。

萧煜站在门口,玄色常服上落着一层薄雪。他身后跟着个小太监,捧着描金漆盒,那盒子在这破殿里亮得晃眼。

苏清沅没起身,甚至没换个姿势。就那么坐着,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

"身子不舒服?"萧煜的声音比殿外的风还冷。他迈步进来,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惊得梁上积雪簌簌往下掉。

小太监把食盒搁在唯一还算像样的木桌上,打开来,里面是只白玉碗,热气腾腾的,飘着参味。

苏清沅终于把头转过来。她的脸很白,没什么血色,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冬夜里的寒星。"陛下怎么来了?冷宫晦气,污了陛下的眼。"

萧煜没接话,径直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渗血的左臂,又落回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苏清沅的眼神这么冷?冷得像黑石关的雪,能把人冻进骨头缝里。

"太医说你伤了手臂,还染了风寒。"萧煜指了指那碗参汤,"喝了。"

苏清沅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碗里的人参片在热水里翻滚,像极了当年苏家被押赴刑场时,滚落在雪地里的头颅。她突然笑了,很低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殿里有点疹人。

"陛下是怕臣妾死了,没人给苏家的'叛国罪'顶罪?"

萧煜的脸色沉下来。他捏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今天在御书房看到的布防图还在眼前晃,苏家的云纹标记像针一样扎他眼睛。"苏清沅,"他声音发紧,"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认个错,服个软,苏家的事..."

"苏家何错之有?"苏清沅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扯到了手臂的伤,疼得她倒抽口气。但她没管,就那么站在萧煜面前,仰视着他。明明比他矮一个头,气势却一点不输,"是错在世代镇守边关,让京城的皇帝能安稳睡个好觉?还是错在没像碧家那样,靠女人上位?"

"放肆!"萧煜扬手就要打下去,手停在半空,看见她颈间暴起的青筋。跟六年前那个大雪天一样,她跪在太和殿前,也是这样仰着头,倔强得像头牛。那时候他气疯了,觉得这女人不识好歹,现在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喝了它。"萧煜硬生生把火压下去,端起那碗参汤,递到苏清沅嘴边。热气扑在她脸上,带着浓郁的药味。

苏清沅把头扭开。"陛下的好意,臣妾受不起。"

"你以为朕愿意来这种地方?"萧煜的耐心到了极限,"苏清沅,别给脸不要脸!"他左手猛地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右手端着碗就往她喉咙里灌。

参汤很烫,顺着喉咙流下去,烫得苏清沅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拼命挣扎,双手用力推他,胳膊肘撞到他胸口,听见萧煜闷哼一声。

"放开!"苏清沅又急又气,狠狠踩了他一脚。萧煜吃痛,手松了松,她趁机往后退,撞到身后的柱子上,疼得闷叫出声。

撕拉一声,苏清沅的衣袖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左胳膊。上面横七竖八全是伤,新的旧的叠在一起。最上面是刚烫的水泡,破了,正往下渗黄水;下面是青紫的瘀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再往下,靠近肘弯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条小蛇,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

萧煜的目光突然定住了。他死死盯着那道疤,瞳孔一点点放大,呼吸都忘了。

那道疤...他记得。

那一年苏清沅才十五岁,跟着父兄来京述职。御花园的赏花宴上,他为了追一只兔子,失足掉进了冰湖里。是苏清沅跳下来救了他,把他拖上岸的时候,手臂被岸边的碎冰划开了个大口子,血流了一路,染红了她鹅黄色的裙摆。

那时候她说:"太子殿下金贵之躯,下次可别这么莽撞了。"声音脆脆的,带着笑,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陛下?"苏清沅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拢了拢破袖子,想遮住那些难看的伤疤。

萧煜的目光突然移到她右腕上。那只银钏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被刚才的拉扯弄得有点歪。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截纤细的手腕。

苏清沅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抓得更紧。他的手心很热,烫得她皮肤发疼。

"这个..."萧煜的声音有点抖,指尖笨拙地拨弄着那只银钏。银质冰凉,被他的体温捂得慢慢变热。他记得这只银钏,是苏清沅的及笄礼上,他偷偷塞给她的。当时她红着脸收下,小声说:"太子殿下,这不合规矩。"

他说:"管什么规矩,这是我给你的,戴着。"

银钏突然"啪嗒"一声断了,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清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见了鬼一样盯着地上的银钏。

萧煜弯腰捡起来。银钏断口很齐,显然是年头久了,又经历了刚才的拉扯,撑不住了。他翻转银钏,内侧对着光——那里刻着个小小的"沅"字,旁边还有个奇怪的印记,像朵没开的梅花。

那是苏清沅的胎记。在她左肩下,很小的一点,像颗红痣。那天在冰湖里,他慌里慌张地抓着她,不小心碰到那里,她像触电一样躲开了,脸红红的。后来他就照着那个形状,刻在了银钏上。

"这..."萧煜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他看着手里断裂的银钏,又看看苏清沅苍白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厉害。

"陛下终于想起来了?"苏清沅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嘲讽,"想起这银钏,想起当初的事了?"

萧煜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海。"你..."

"陛下是不是觉得很讽刺?"苏清沅轻轻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当年送臣妾定情信物的人,亲手把臣妾全家送上断头台,把臣妾打入冷宫受尽折磨...萧煜,你现在拿着这只断了的银钏,是想跟臣妾说什么?说你后悔了?"

"我..."萧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六年前苏家军权移交那晚,"苏清沅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萧煜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和霉味,心里那点刚冒出来的悔意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碧月说身子不适,在偏殿休息。可张胜亲眼看见她半夜溜进御书房,用伪造的布防图换走了真图!"

萧煜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桌子上,碗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你胡说!"

"臣妾胡说?"苏清沅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那陛下告诉臣妾,为何黑石关的布防图会突然多出一条根本不该存在的防线?为何苏家世代使用的云纹标记会被刻意涂抹?为何碧太尉的私兵会出现在黑石关附近?"

她一步步逼近,萧煜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到冰冷的墙壁。"萧煜,你敢不敢去查?敢不敢去问问碧家,他们是怎么把伪造的书信塞进苏将军盔甲夹层的?敢不敢去问问当年负责抄家的官员,他们收了碧家多少好处?"

萧煜的心脏狂跳起来,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那些被强行压下的疑虑,此刻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看着苏清沅通红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愤怒和绝望,像要把他融化。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春桃凄厉的尖叫:"放开我!我要见我家主子!放开!"

苏清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一张纸。她猛地转身就往殿外冲,嘴里嘶喊着:"春桃!"

"拦住她!"萧煜下意识喊道。门口的侍卫立刻上前,挡住了苏清沅的去路。

"让开!"苏清沅像疯了一样推打着侍卫,"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让我出去!"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乞求,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萧煜看着她绝望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起春桃,那个总是跟在苏清沅身后的小丫头,扎着两个小辫子,眼睛圆圆的,每次见了他都吓得躲到苏清沅身后。

"陛下,"一个侍卫推门进来,单膝跪地,"抓到一名试图传递消息的宫女,从她身上搜出这个。"他双手捧着一卷小纸条,递到萧煜面前。

苏清沅浑身一软,差点栽倒在地。她看着那张纸条,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萧煜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苏清沅清秀的字迹,写着黑石关的布防漏洞和碧家可能动手的时间。最后还有一行小字:"速报李将军,迟则恐有大变。"

"真是...忠心耿耿啊。"萧煜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死死盯着苏清沅,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失望,"到了现在,你还在替苏家传递消息!苏清沅,你就这么想死心塌地地跟着那些叛贼?"

苏清沅猛地抬头,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叛贼?萧煜,你眼瞎心也盲吗?苏家世代忠良,到底是谁在通敌叛国,你心里不清楚吗?!"她突然疯了一样冲向殿内的柱子,"我苏家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个昏君!"

"不要!"萧煜瞳孔骤缩,飞身扑过去,却已经晚了。

苏清沅的头重重撞在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软软地倒下去,发髻散开,乌黑的长发铺了一地,像一朵盛开的墨莲。鲜血从她额角渗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滴落在地上的参汤里,染红了那碗已经凉透的汤药。

"苏清沅!"萧煜冲过去,跪在地上抱住她软倒的身体,手忙脚乱地捂住她流血的额头。血很烫,从他指缝里涌出来,染红了他的手背,也染红了他的玄色常服。

"苏...苏家...世代...忠良..."苏清沅的嘴唇动了动,气若游丝地吐出这句话,然后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传太医!快传太医!"萧煜抱着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失去的恐惧。他看着苏清沅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额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怀里的人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萧煜突然想起大婚那晚,他掀开盖头,看见苏清沅穿着凤冠霞帔,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睛亮亮的,像盛满了星光。那时候他心里只有碧月,觉得苏清沅碍眼得很。他冷冷地对她说:"你放心,朕不会碰你。"

苏清沅当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好啊,做表面夫妻,待你登基我自请废后。"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一直都在等。而他呢?他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把她的骄傲踩在脚下,把她的心伤得千疮百孔。

萧煜抱着苏清沅,手指颤抖地拂开她额前的碎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死死地抱着她,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留住。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苏清沅刚才坐着的床榻上。那里的枕头有点歪,下面露出了一角红色的锦缎。

萧煜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枕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红色的锦缎荷包,上面绣着并蒂莲,已经有些褪色了。

这是他送给苏清沅的第一个礼物。那时候他们刚定亲,他偷偷跑去找她,把这个荷包塞给她,红着脸说:"我绣的...不太好看,你别嫌弃。"苏清沅当时脸也红了,小声说:"好看,我很喜欢。"

萧煜的手指颤抖着,打开了荷包。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珍贵药材,只有半块玉佩和几根乌黑的长发。

玉佩是龙凤佩的一半,上面刻着只展翅的凤凰。另一半在他这里,刻着条腾飞的龙。当年定亲时,父皇亲手把这对玉佩赐给他们,说:"愿你们龙凤呈祥,永结同心。"

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玉佩上,与苏清沅的血迹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殿外的风雪还在继续,越来越大,像要把整个冷宫都吞没。苏清沅撞柱时溅出的血滴落在窗户纸上,正好落在一片雪花的痕迹上,形成了一朵妖冶的红梅。

萧煜抱着苏清沅,目光呆滞地望着那朵红梅。他突然想起苏清沅的嫁妆里有一幅梅花图,画的是漫天大雪中傲然挺立的红梅,旁边题着一行小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终于懂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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