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冷宫偏殿的窗纸又被风雪撕开道口子,寒风裹着雪沫子"呜呜"地灌进来,把烛火搅得跟疯了似的乱颤。苏清沅坐在床沿,手里攥着那两个热乎乎的菜团子,水汽顺着指缝往上冒,在她冻得发僵的手背上凝成细水珠。
春桃缩着脖子站在门口,红着眼圈往外瞄。地上被踩碎的药碗渣子还没收拾,混着没干的药汁结了层黑冰。
"娘娘,您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春桃的声音跟蚊子哼似的,手指头使劲绞着粗布围裙。
苏清沅没动,目光落在窗外漫天飞雪中。那雪片子下得又急又密,把宫墙外头的路盖得严严实实,连个人脚印都留不下。她摸了摸发髻里的油布包,硬邦邦的边角硌得头皮疼。
"春桃,"苏清沅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春桃"扑通"就跪地上了,膝盖砸在冰碴子上嗑出闷响。"娘娘饶命!奴婢...奴婢只是看您两天没吃东西..."
"抬头。"苏清沅打断她,手里的菜团子往桌上一放,热气腾腾的白雾腾起来,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春桃哆嗦着抬起头,两颊冻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娘娘..."
"你手背上的冻疮,"苏清沅的目光落在她满是裂口的手上,"是去年冬天在浣衣局冻的吧?"
春桃愣住了。那还是前年的旧伤,去年碧月得势后把她从浣衣局调出来当差,这事宫里没人记得了。
苏清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春桃吓得浑身一抽,却不敢挣开。冷宫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在苏清沅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张嬷嬷早上摔了药碗,碧月宫里的人不出一个时辰就该知道了。"苏清沅的声音压得极低,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春桃手腕上那道浅疤,"你现在走,还能说是被我胁迫,顶多挨二十板子..."
春桃的手指猛地蜷起来,指甲险些掐进掌心。二十板子虽疼,至少能保住命,还能接着在宫里当差,每月把月钱寄回家给病重的娘买药。可她看着苏清沅那双眼睛,清亮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里头沉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奴婢...奴婢不是..."春桃的牙打着颤,话都说不囫囵。
苏清沅突然松开手,从发髻里掏出那块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油布角被毒药蚀出的黑洞格外显眼,像只盯着人的眼睛。她飞快地解开绳结,露出里面泛黄的绢布,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看不懂的线条和小字。
春桃倒吸口凉气,差点叫出声来。这种东西她在御书房外伺候时见过,是标注着军防的布防图!
"苏家世代忠良,"苏清沅的声音有点发哑,指尖划过绢布上"黑石关"三个字,那墨迹早已干透发脆,"我父兄战死沙场,尸骨未寒,倒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
雪又大了,狂风卷着雪沫子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外头拿石子砸窗。春桃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她知道,假山后头肯定有碧月的人。
"镇国公府,苏清峰。"苏清沅突然抓住春桃的手,把油布包硬塞进她掌心,"这东西,只有他能看懂。"
春桃的手抖得跟筛糠似的,布防图在她手里重得像块石头。她娘还在乡下等着她寄钱回去,妹妹明年就要出嫁......
"你若不去,"苏清沅突然笑了,嘴角的梨涡浅浅的,却比哭还让人心头发酸,"这冷宫的雪,再过几日就能埋了我。到时候碧月一高兴,或许能赏你点银钱。"
春桃猛地抬起头,看见苏清沅鬓角有根白头发,在昏黄的烛火底下格外扎眼。才二十五岁的人,怎么就有白头发了?她想起刚入宫时,这位皇后娘娘凤冠霞帔站在太和殿前,阳光洒在她脸上,耀眼得让人不敢多看。
"娘娘..."春桃咬着嘴唇,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奴婢...奴婢去!"
苏清沅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雪地里突然燃起的篝火。她刚要再说什么,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寒风裹着雪沫子扑进来,烛火"噗"地灭了半截。
"谁在里面鬼鬼祟祟的?"张嬷嬷的声音跟锉刀似的刮着人的耳朵,三角眼在昏暗中闪着精光,"春桃!你竟敢私会废后!"
春桃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就把布防图往袖子里藏。苏清沅却比她更快,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往身后一藏,自己挡在了前面。
"张嬷嬷好大的威风,"苏清沅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破绽,"怎么?碧月连我跟个小宫女说句话都要管?"
张嬷嬷冷笑一声,肥厚的手掌往桌上一拍,菜团子骨碌碌滚到地上,沾了满身泥灰。"皇后娘娘?如今谁还当你是皇后?碧月主子仁慈,留你条活路,你倒好,还敢教唆宫人!"
两个小太监跟狼似的扑上来,脏手直接往春桃身上抓。春桃尖叫一声躲到苏清沅身后,怀里的布防图硌得她心口发慌。
"搜!给我仔细搜!"张嬷嬷叉着腰,三角眼死死盯着苏清沅的发髻,"碧月主子说了,这冷宫近来不太平,保不齐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苏清沅的心跳得飞快,手下意识地按住发髻。油布包的边角还在,要是被搜出来,不光是她,连春桃也要掉脑袋。
小太监的手在她身上乱摸,冰凉的手指划过脖颈时,苏清沅强忍着才没躲开。张嬷嬷站在一旁盯着,嘴角撇着讥诮的笑。
"嬷嬷,"苏清沅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都静了静,"我记得你儿子,还在羽林军当差吧?"
张嬷嬷的脸色瞬间变了,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你...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苏清沅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动作不紧不慢,"就是前儿听林嬷嬷说,羽林军近来要调防去黑石关。那地方冬天雪大,听说去年冻死了不少人呢。"
张嬷嬷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苏清沅的脸。黑石关是军事要塞,调防的消息从未外传,这个被废的皇后怎么会知道?
趁着张嬷嬷发愣的功夫,苏清沅悄悄给春桃使了个眼色。春桃咬着嘴唇,指节攥得发白,一步步往门口挪。
"站住!"张嬷嬷突然回过神,尖声叫道,"谁让你走了?"
春桃吓得腿一软,差点摔倒。旁边的水盆被她撞得"哐当"一声翻倒,冷水泼了一地,溅了张嬷嬷一裤腿子。
"你这个杀千刀的小贱人!"张嬷嬷气得跳脚,上去就给了春桃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冷宫里回荡,春桃的嘴角立刻见了血。
苏清沅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很快就凝成了小红点。她不能冲动,现在冲动就是送死。
"还不快滚去收拾!"张嬷嬷指着春桃的鼻子骂道,裤腿上的水顺着往下滴答,把地上的冰碴子都化开了。
春桃捂着脸,含着眼泪点头,脚步踉跄地往外跑。经过苏清沅身边时,两人的手悄悄碰了一下。苏清沅飞快地把什么东西塞到她手里,春桃一愣,随即握紧拳头,头也不回地冲进风雪里。
张嬷嬷骂骂咧咧地指挥小太监继续搜,可心里却惦记着儿子的事,搜查也变得敷衍起来。苏清沅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任凭他们翻箱倒柜。
"没搜到什么。"小太监哭丧着脸回来报告,把床底下的破棉絮都翻出来了。
张嬷嬷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了苏清沅一眼。"你给我老实点!要是再耍花样,有你好受的!"说完甩着袖子走了,两个小太监也赶紧跟了出去。
殿门被重重关上,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苏清沅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她扶着桌沿大口喘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黏在身上冰得刺骨。
刚才塞给春桃的,是她头上那支空心竹簪。早年间二哥苏清峰送的,说是能藏药粉防身,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窗外的风雪小了点,月光透过破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惨白。苏清沅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往外看。
春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宫墙拐角,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盖住。苏清沅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说不清是希望还是害怕。
突然,假山后面闪过一个黑影。速度快得像阵风,眨眼就不见了。苏清沅的心猛地沉下去——是碧月的人!他们果然一直在盯着!
她后退两步,撞到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响。风雪又大了起来,像是要把整个冷宫都吞下去。苏清沅抱紧双臂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漫天飞雪,眼睛越来越亮。
无论如何,布防图已经送出去了。苏家百口的冤屈,父兄的战死,林嬷嬷的安危......这一切,很快就能有个了断。
她走到桌边,捡起那个掉在地上的菜团子。灰扑扑的,沾着泥土,却还带着点余温。苏清沅咬了一大口,粗糙的麦麸剌得嗓子疼,却让她觉得格外踏实。
活下去。她要活下去,亲眼看着那些陷害苏家的人身败名裂,看着萧煜后悔,看着碧月得到应有的报应。
窗外的风雪还在下,冷宫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苏清沅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吃着那个脏兮兮的菜团子,眼神坚定得像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