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天刚蒙蒙亮,外面的雪光就跟小刀子似的往破窗棂里扎。苏清沅在冷硬的床板上坐了一夜,后脊梁冻得都快没知觉了。地上那滩褐色药汁结成了薄冰,像块脏了的镜子,照着她麻木的脸。
殿门“吱呀”一声被风推开条缝,卷进雪球砸在墙角,混着霉味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她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夹袄,赤着脚下床时,青砖地冰冷刺骨,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药汁在地上画出奇怪的图案,边缘是深褐色的,看着就不对劲。苏清沅蹲下去,没注意到袖口蹭到墙皮上的霉斑。指尖刚碰到冰层,就觉得一阵轻微刺痛,跟被蚂蚁咬了似的。她赶紧缩手,看见指腹上红了一小片,还带着点说不清的杏仁味。
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军中学过的东西——有种慢性毒药叫牵机引,混在汤药里就有这股怪味,沾了皮肤会发红。碧月昨天端药来的时候,鬓角那朵珠花颤巍巍的,眼神躲躲闪闪。
“趁热喝吧娘娘,这可是奴婢特意求李太医配的补药呢。”当时碧月的声音甜得发腻,指甲上新染的蔻丹红得刺眼。
苏清沅猛地站起身,后脑勺“嗡”一声炸响。林嬷嬷被带走前,偷偷塞给她的纸条上就画过牵机引的图样!碧月是想让她像蔫菜似的慢慢烂掉,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这冷宫里!
她跌跌撞撞跑到水缸边,舀了瓢冷水往脸上泼。冰碴子粘在眼角,疼得她眼泪直流。水面倒影里的女人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眼窝青黑,哪还有半点皇后的样子。
不行,苏家还没昭雪,林嬷嬷还在他们手里,她不能死!
苏清沅咬着牙拧干帕子,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屋子。墙角铜盆里的冰坨子,地上的碎瓷片,还有那张湿冷的床褥……一个念头突然窜出来,让她打了个激灵。
她抓起水瓢,连着舀了三瓢冷水泼在床铺上。土灰色的被褥立刻塌下去一块,水珠子顺着床沿往下滴答,很快就在地上积了一小滩。寒气从床板缝里冒出来,冻得她指尖发僵。
刚躺回湿冷的被窝,外面就传来木屐刮地的声音。苏清沅赶紧蜷起身子,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故意让呼吸听起来又急又短。
“皇后娘娘,该用早膳了。”两个小宫女端着托盘进来,看到床铺湿了一大片,都愣住了。那个叫春桃的小宫女吓得手里的碗“哐当”掉在地上,粥洒了一地。
“慌什么!”另一个年长点的宫女叫张嬷嬷,剜了春桃一眼,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床上的苏清沅,“娘娘这是……不小心打翻了水盆?”
苏清沅眼皮都没抬,用尽力气咳嗽两声。嗓子眼像是被砂纸磨过,疼得她额头冒汗——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冷。
张嬷嬷凑过来闻了闻,眉头皱得死紧。地上那滩药汁的杏仁味更浓了,混着霉味熏得人头晕。她朝春桃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到殿外叽叽咕咕说话。
“……碧月主子说了,要是娘娘不济事了,赶紧回去回话……”春桃的声音发颤,带着点害怕,“可刚才那样子……会不会真要有事?”
“怕什么?”张嬷嬷啐了一口,“死了才好呢,省得咱们天天来看这晦气地方……”
苏清沅闭着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从指缝渗出来,滴在脏污的被褥上,一点都不显眼。原来她们早就等着她死,等着看苏家彻底败落。
等外面没了动静,她立刻爬起来锁上门。从床板暗格里掏出用油布包着的布防图,心脏“砰砰”直跳。昨晚上萧煜只拿走半幅,剩下的这半才是关键——黑石关的粮草库布防,还有那支隐藏的援军路线,都在这上面。
油布刚展开,角落里突然传来“嘶”的一声轻响。苏清沅赶紧凑过去看,心口猛地一沉——昨天手忙脚乱藏图的时候,油布角沾到地上的药汁了!现在那地方已经发黑,有几个字都看不太清了。
她用指尖轻轻擦了擦,墨迹晕开得更厉害了。急得额头直冒汗,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是父亲拿命换来的证据,是苏家唯一的希望,怎么就沾上毒汁了呢?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苏清沅赶紧把布防图重新包好塞回暗格。刚躺回床上,殿门就被推开了。张嬷嬷带着两个太监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药碗。
“刚才听春桃说娘娘不舒服,”张嬷嬷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奴婢特意去请了太医,给娘娘熬了新药。”
那药碗里的黑汤子冒着热气,杏仁味比昨天浓了十倍。苏清沅胃里一阵翻腾,强撑着坐起来,接过药碗的时候故意手抖了一下。
“砰!”药碗掉在地上,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黑色药汁溅在张嬷嬷的鞋面上,她尖叫一声跳开,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
“你敢摔我的药!”张嬷嬷指着苏清沅的鼻子,眼里喷火,“好啊,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个太监立刻上前要抓她。苏清沅猛地往后一躲,后背撞在床柱上。她突然想起什么,抓起桌上那块染血的帕子捂在嘴上,用力咳嗽起来。
“咳咳……咳……”帕子很快被染红,她顺着床柱慢慢滑倒在地,眼睛一翻晕了过去。倒下去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张嬷嬷惊慌失措的脸。
意识模糊中,听见春桃哭哭啼啼地说:“张嬷嬷,她……她吐血了!会不会真死了啊?”
“慌什么!”张嬷嬷的声音发颤,“快去……快去告诉碧月主子!就说……就说皇后娘娘病重!”
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清沅悄悄睁开眼。地上的药汁还在冒着热气,旁边就是她故意咬破舌尖吐的血。冷宫里静得可怕,只有风从破窗户里灌进来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像谁在哭。
她慢慢爬起来,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院子里,张嬷嬷正领着太监匆匆往外走,春桃吓得脸都白了,一路小跑跟着。假山后面,有个穿青衣服的人影闪了一下就不见了——肯定是碧月派来监视的人。
苏清沅握紧拳头,指节发白。碧月想让她死,萧煜怀疑她,整个皇宫都是她的敌人。可那又怎么样?她手里有布防图,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她转身回到床边,重新拿出那半幅布防图。油布上的毒汁痕迹像块丑陋的疤,提醒着她现在有多危险。必须想办法把图送出去,送到镇国公府,送到那些还忠于苏家的旧部手里。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阳光透过破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清沅把布防图小心翼翼地包好,藏进发髻里。冰冷的布帛贴着头皮,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等张嬷嬷带着碧月派来的人再来时,她必须演得更像一点,像个快死的人,让他们放松警惕。
萧煜,碧月……你们以为把我困在这冷宫里就能高枕无忧了?苏清沅嘴角勾起冷笑。这局棋,才刚开始呢。她苏清沅就算死,也要拉着那些陷害苏家的人一起垫背。
外面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苏清沅深吸一口气,再次闭上眼睛,放缓呼吸,装作依旧昏迷的样子。
她能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能闻到那股熟悉的、让她作呕的香气——是碧月来了。
\[未完待续\]那股甜腻香气像毒蛇吐信,缠着冷风往苏清沅鼻子里钻。她闭着眼能勾勒出碧月此刻的模样——满头珠翠晃得人眼晕,水红色宫装裙角扫过地上碎裂的药碗,准是捏着丝帕半掩着嘴,装得又惊又怕。
"姐姐这是怎么了?"果然,碧月的声音比蜜糖还黏,踩着碎步扑到床边,冰凉的护甲尖差点戳到苏清沅脸上。"昨儿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得这般重了?"
苏清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眼皮艰难地掀开条缝。碧月那张精心描画的脸在眼前晃,胭脂水粉底下藏不住得意。她故意往床里缩了缩,惹得碧月笑得更甜:"姐姐别怕,妹妹这就传太医。"
"不必......"苏清沅扯着嗓子挤出两个字,指节在被子底下掐得死白,"旧疾罢了......"
"那怎么成!"碧月突然拔高声音,故意让门外听着,"姐姐可是万金之躯!虽说......虽说皇上最近没来,但妹妹怎能坐视不理?"她眼波流转,瞥见地上那滩暗红血迹,指甲暗暗掐进掌心。
苏清沅猛地呛咳起来,染血的帕子从袖口滑出来。碧月像被烫着似的后退半步,随即又变脸般扶住她:"哎呀姐姐!快让妹妹瞧瞧......"指尖刚触到苏清沅手腕,就被她病恹恹地甩开。
"皇后娘娘恕罪!"春桃突然在门口跪下,声音抖得像筛糠,"方才...方才奴婢送早膳时,娘娘就吐了血,还摔了药碗......"
碧月眼角抽搐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张嬷嬷不知何时站在春桃身后,垂着头不敢看她。"废物!"碧月的声音淬了冰,"娘娘病成这样,为何不早通报?"
"奴婢...奴婢......"张嬷嬷眼珠子乱转,"以为是小风寒,想着...想着......"
"想着等本宫来收尸吗?"碧月冷笑一声,突然转向苏清沅,却见她已经歪着头"晕"了过去。领口散开露出半截脖颈,隐约能看见细密的红疹子——那是她昨夜故意用冷水激出来的。
"来人!"碧月提高嗓门,"传李太医!就说皇后娘娘病危!"
脚步声杂沓远去,殿内只剩碧月和装死的苏清沅。冷风卷起地上的药渣子,杏仁味混着血腥气堵在嗓子眼。苏清沅感觉到碧月的视线像针似的扎在自己背上,把她从头打量到脚。
"姐姐这身子骨,真是越来越不经事了。"碧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她耳朵,"不过也好,你死了,萧煜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苏清沅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剜进掌心的旧伤里。血珠子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被褥上洇出小小的红点。
碧月突然伸手,冰凉的指尖擦过她发髻。苏清沅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布防图就藏在那里!她能感觉到碧月的手顿了顿,似乎在摸索什么。
"妹妹记得,姐姐从前最喜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碧月慢悠悠地说,手却在发髻里越探越深。
苏清沅猛地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翻身坐起,抬手就去推碧月。两人撞在床柱上,铜盆里的冰坨子哗啦落在地上。碧月尖叫着按住苏清沅的手,头发散乱,哪里还有半分端庄。
"贱人!你装的!"碧月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眼里喷火,"你竟敢耍我!"
窒息感瞬间攫住苏清沅,眼前阵阵发黑。她胡乱抓挠着,手指扫过床沿的碎瓷片——是早上故意没收拾干净的!指尖传来剧痛,她已经抓到了那片最锋利的。
"咳咳......"苏清沅突然剧烈咳嗽,喷出的血沫溅了碧月一脸。碧月尖叫着松手后退,脸上又惊又怒。苏清沅趁机将碎瓷片抵在自己颈间,冷冷地看着她。
"你...你敢威胁我?"碧月捂着沾血的脸,气得浑身发抖。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苏清沅眼皮一翻,握着瓷片的手突然软了下去。碎瓷片当啷落地,她顺势倒回床上,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娘娘!"碧月反应极快,瞬间换了副哀戚模样扑到床边,"太医来了!快救救皇后娘娘!"
苏清沅眯着眼,看见李太医背着药箱跌跌撞撞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太监宫女。碧月挡在床边,衣袖下悄悄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李太医的手抖了一下,目光躲闪。
冰凉的手指搭上苏清沅的手腕,李太医的呼吸声比她的还急。苏清沅突然睁开眼,死死盯着他。老太医打了个哆嗦,手里的脉枕啪嗒掉在地上。
"怎么样?"碧月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李太医咽了口唾沫,颤声说道:"回...回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她...她是忧思过度,寒气入体...加之...加之旧疾复发......"
"还有呢?"碧月步步紧逼。
"气...气息奄奄,恐怕...恐怕......"李太医的头垂得更低,"奴才...奴才尽力......"
苏清沅闭上眼,听见碧月轻轻的松了口气。药碗碰撞的声音响起,带着那股熟悉的杏仁味越来越近。她知道,这碗药里肯定加了更猛的料,碧月要让她死得"名正言顺"。
冰凉的药汁碰到嘴唇,苏清沅猛地偏头。药碗洒了,黑色的药汁溅了碧月一身。
"你找死!"碧月终于撕破了伪装,抓起药碗就要往她头上砸。
"贵妃娘娘息怒!"李太医突然跪下,"娘娘若此时薨了,恐怕...恐怕皇上那边......"
碧月的手僵在半空。萧煜虽然废了苏清沅,却没下杀手。若是真在这时候死了,以他多疑的性子,未必不会起疑。
"姐姐既不肯喝药,"碧月慢慢放下药碗,笑靥如花,"那就好好歇着吧。妹妹明天再来看你。"她转身时,眼神淬了毒似的刮过苏清沅的脸。
脚步声渐渐远去,殿内重新安静下来。苏清沅猛地坐起,抓起桌上的冷茶灌下去。苦涩的茶水呛得她咳嗽不止,却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假山后的青影又晃了一下。苏清沅走到窗边,看着碧月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阳光照在雪地上,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抬手摸进发髻,掏出那块用油布包着的布防图。油布上的黑痕又扩大了些,几个关键的字已经模糊不清。苏清沅的心沉下去——再拖下去,就算她不死,这布防图也废了。
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偷偷拨弄门闩。苏清沅迅速将布防图塞回发髻,重新躺回床上,装作昏睡不醒。
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春桃那张惊惶未定的脸探进来。小宫女左右张望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怀里抱着个油纸包。
苏清沅眯着眼,看见春桃走到床边,颤抖着手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菜团子。
"娘娘......"春桃的声音压得极低,眼泪掉在菜团子上,"趁热吃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