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水乡闲居,风波再起
江南的春天总是带着缠绵的水汽,艺苏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石板路上,鞋尖蹭过墙角新生的苔藓。自去年从京城脱身,他便带着丰绅殷德在这乌镇落脚,租下临河的小院,平日里靠替人抄书作画维生,倒也落得清净。
“阿玛,”丰绅殷德抱着一摞宣纸从身后追来,额角沁着细汗,“镇口王秀才说,想请您为他新刻的诗集作序。”少年褪去了京中贵公子的娇气,眉眼间多了几分水乡的温润,只是看向艺苏的眼神,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执拗。
艺苏接过宣纸,指尖触到纸面的纹理,忽然想起乾清宫里明黄的圣旨。“跟他说我身体不适,”他将纸递给丰绅殷德,“你代我去一趟吧,顺便买些鲈鱼回来。”
丰绅殷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应了声“好”。艺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微叹。这孩子至今仍对“阿玛”的身份执念极深,却不知他这个“阿玛”,不过是借尸还魂的异客。
刚走进院门,就见刘全从里屋慌慌张张跑出,手里攥着封信:“大人,京里……京里来人了!”
信封上是纪昀特有的竹纹笺,内页只有八个字:“乾隆病重,嘉庆亲政,速离。”艺苏捏紧信纸,指尖冰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乾隆一倒,嘉庆再无顾忌,以那皇子的阴鸷,绝不会放过他这个“漏网之鱼”。
“刘全,”艺苏沉声道,“收拾东西,我们连夜走。”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数名劲装侍卫簇拥着一顶青呢小轿停在门口。轿帘掀开,福康安一身便服走下,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和珅,跟我走。”
“将军为何会来?”艺苏皱眉。福康安自去年在江南见过一面后,便再无音讯,此刻突然现身,绝非偶然。
“少废话,”福康安抓住他手腕,“皇上……乾隆爷快不行了,他点名要见你。”
艺苏心中剧震,下意识想挣脱:“我早已不是和珅,不去!”
“由不得你!”福康安眼神一厉,示意侍卫上前。丰绅殷德恰好此时回来,见状立刻挡在艺苏身前,手中还提着刚买的鲈鱼:“你们要对阿玛做什么?!”
“滚开!”福康安拔剑出鞘,剑尖却在触及丰绅殷德咽喉时顿住,“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让开。”
艺苏看着对峙的两人,忽然想起热河密林中替他挡刀的少年。“殷德,让开,”他按住丰绅殷德肩膀,“我跟福将军去。”
轿帘再次放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艺苏看着福康安紧绷的侧脸,低声问:“乾隆爷……真的要见我?”
福康安沉默良久,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这是纪昀让我交给你的,说‘见玉如见人,可保平安’。”
玉佩触手温润,竟是当年艺苏当掉的那枚羊脂玉如意。他握紧玉佩,心中百感交集。纪昀这老狐狸,终究还是算到了这一步。
轿子一路向北,昼夜兼程。第三日黄昏,终于抵达圆明园。往日喧嚣的御园此刻一片死寂,只有太监们穿着素服匆匆而过。福康安引着艺苏走进烟波致爽殿,殿内弥漫着浓重的汤药味,乾隆躺在龙床上,须发皆白,早已没了往日的威严。
“和……珅……”乾隆浑浊的眼睛看到艺苏,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抓住他的手,“镜……镜子……”
艺苏心中一痛,知道他还在念着那面照胆镜。“陛下,镜子碎了,”他俯身低语,“但您的盛世还在。”
乾隆盯着他的脸,眼神渐渐涣散,忽然笑了:“像……真像……”他的手无力垂下,溘然长逝。
殿外传来太监们哭丧的声音,福康安猛地抓住艺苏:“快走!嘉庆马上就到!”
两人刚从偏门跑出,就见一队侍卫迎面而来,为首者正是嘉庆,他身着素服,脸上却没有半分悲戚:“和珅,你果然来了。”
艺苏握紧纪昀给的玉佩,沉声道:“臣是来送先帝最后一程。”
“送终?”嘉庆冷笑,“先帝临终前可是说了你不少‘好话’。”他示意侍卫,“拿下!私藏龙袍、构陷宗室、勾结外臣……新账旧账,该一起算了。”
千钧一发之际,福康安突然拔剑挡在艺苏身前:“嘉亲王,先帝刚薨,不宜动武!”
“福康安,你要抗旨?”嘉庆眼神冰冷。
“末将只是觉得,”福康安直视他,“和珅该由刑部会审,而非在此私捕。”
就在双方僵持时,远处传来马蹄声,纪昀竟带着一队羽林卫赶来,手中高举着一份明黄圣旨:“奉先帝遗诏——和珅虽有小过,然才情卓著,着免其死罪,流放伊犁,永不得回京!”
嘉庆脸色骤变:“遗诏?我怎么不知?”
“此乃先帝密诏,”纪昀推了推眼镜,“嘉亲王若有疑,可随老夫去宗人府查验。”
艺苏看着纪昀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瞬间明白——这所谓的“遗诏”,定是纪昀与福康安联手伪造的。他朝两人微微颔首,在侍卫“护送”下转身离开。
走出圆明园时,暮色四合。艺苏回头望去,只见福康安立马桥头,朝他遥遥一拱手,而纪昀则在轿中,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伊犁之路漫长而艰险,艺苏坐在囚车里,看着沿途风光从江南的烟雨变为塞北的荒漠。丰绅殷德和刘全已按他的吩咐,带着热河账册的副本远走海外,想必此生再难相见。
某日途经戈壁,风沙骤起。艺苏从怀中取出那半块铜镜残片,镜中映出他被风沙磨砺的脸,虽不复当年的绝色,却多了份历经沧桑的沉静。
他忽然想起乾隆临终前那句“像……真像……”,想起丰绅殷德挡在他身前的决绝,想起福康安立马桥头的身影,想起纪昀镜片后的智谋。
这一世,他以和珅之名活过,爱过,恨过,挣扎过,最终在历史的缝隙中,为自己寻得了一条生路。至于后世如何评说这“千古第一贪官”,又与他何干?
风沙渐停,远处传来驼铃声。艺苏将残镜贴身藏好,迎着落日余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释然的笑。
此生已非笼中鸟,且做塞北自由人。这跌宕起伏的“万人迷奸臣”之旅,终在此刻,画上了一个不算圆满,却足够真实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