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安检口的风带着点空调的凉意，褚克惟把背包甩到肩上，转身给了沈天然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行了，回去吧。”她拍了拍沈天然的背，指尖触到对方紧绷的肩膀，“别老皱着眉，你看你，比我这个要做手术的人还紧张。”
沈天然把脸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小惟儿，我会帮你看着邓放的。他要是敢……”
“看他干嘛。”褚克惟推开她，指腹擦掉她眼角的泪，笑得没心没肺，“他飞他的飞机，我过我的日子，挺好。”她拽过行李箱拉杆，后退着往安检里走，“走了啊，替我跟大家说再见。”
沈天然站在原地，看着那抹黑色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车轮碾过机场的柏油路，心里很烦躁，她并不想当传话人。她打开音乐想让这烦躁的气氛降降温。
……
我的世界开始下雨 雨淋湿了你的眼睛，
对不起无法拥抱你 可是我记得清，
你最后的表情 笑的却藏着秘密，
回忆我们还记得清 却忘了相爱的意义，
故事只能走到这里 没解开的迷底。
……
“我……”越听越生气，音乐这么应景的吗？
沈天然气得手拍在方向盘上，盖不住心里那股翻涌的火气——邓放那个混蛋，凭什么让小惟儿这么委屈？
试飞局的室内训练场里，人味儿混着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试飞小队刚结束器械训练，邓放正帮雷宇调整护腕的松紧，高英俊和黎晓航在旁边掰手腕，夏鹏飞拿着战术板在分析动作，童敢蹲在地上系鞋带，气氛难得轻松。
“砰”的一声，训练场的门被撞开，冷风卷着沙粒灌进来。众人齐刷刷抬头，就见沈天然站在门口，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眼睛红得像兔子，手里还攥着个信封，一看就来者不善。
“沈医生？”高英俊刚松开黎晓航的手，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您找……”
沈天然没理他，径直穿过器械区，运动鞋踩在橡胶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在邓放面前站定，胸口还在起伏，显然是跑着过来的。
邓放刚直起身，就被那封信狠狠砸在锁骨上。信封边角刮过皮肤，带来一点刺痛，他伸手接住，指尖触到上面熟悉的纹路——是褚克惟画的小飞机，尾翼歪歪扭扭。
“邓放，你满意了？！”沈天然的声音在封闭的训练场里回荡，带着愤怒，“她走了！被你亲手推开了！让她按照你的方式活着，满意了？”
雷宇赶紧站起来想打圆场，却被她一把甩开：“你别拦着！今天我非得让他知道，他做了多么混蛋的事！”
“她为了等你一条消息，抱着手机在沙发上坐了整夜，第二天起来流鼻血，你看见了吗？”
“你没消息，她整夜睡不着！你连一句回复都舍不得给她！”
沈天然的声音发颤，指着邓放的胸口，“她晕倒那天，手里还攥着给你发消息的手机；醒了第一句话就是，邓放呢？你以为你那几句‘为她好’很伟大？其实就是懦夫！你怕承担责任，怕她跟着你担惊受怕，就干脆把她推开，你根本不配……”
“对。”邓放打断她，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铁片，他捏着信封的手指关节泛白，“你该骂我，骂得对。”
“骂你有什么用？”沈天然的声音砸在橡胶垫上。
“她那么骄傲的人，为了你，去研究那些她看不懂的图纸，看不明白的仪器，就想怎么才能帮上你一点，你倒好，一句‘你值得更好的’，就把她所有的心思全否了，把她的好踩在泥土里！我真替小惟儿不值得！”
雷宇硬把沈天然往门口拉，她还在挣扎着回头喊：“邓放，你记住，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等你功成名就那天，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会跟你拌嘴、会为你担心的人，你就知道错了！”
铁门“砰”地关上，把剩下的话关在了外面。训练场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敲得人心慌。
“老邓……”高英俊想开口，被夏鹏飞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转身走到角落的长椅旁坐下，拆开了那封信。信纸边缘有点卷，显然被沈天然攥了很久。褚克惟的字迹还是那样，带着点飞扬的劲儿，却在字里行间藏着细碎的疼。
“邓放：见字如面。”
这五个字刚入眼，邓放的呼吸就顿了半拍。他想起，她趴在桌上写稿，台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飞机轰鸣，成了他那段记忆里最鲜活的背景音。那时候她写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锐气，不像信里这样，藏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车窗外的阎良刚下过雨，树叶子绿得发亮，路边的小摊支起了红伞……”他的指腹抚过纸面，仿佛能摸到字里行间的潮湿——她总是这样，能把寻常日子写出画面感，就像她镜头下的世界，永远比别人多一分生动。可这生动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委屈？他想起那些石沉大海的消息，想起她在病房里苍白的脸，心疼得喘不过气。
“我不怕你的世界有风险，怕的是你的世界里，从此没有我。”
他猛地想起她骑机车带他兜风的那天，风掀起她的衣角，她回头喊“邓放，抓紧了”，眼里的光比阳光还烈。那时候他就该懂，她要的从不是躲在他身后，而是并肩站在风里。可他呢？他用“保护”做借口，亲手把她推出了自己的世界。
“祝你，和你的‘泰山’，都能得偿所愿。”
最后一行字下面，有个淡淡的泪痕印，晕开了一小片墨。邓放把信纸按在额头上，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他好像又看见她写这句话时的样子，笔尖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也晕开了她所有的骄傲。
他真的失去她了。
……
日子还得过下去，只是他更忙碌了，任务会结束后，便一头扎进了模拟舱。
极限速度测试的参数复杂得让人头疼，屏幕上的曲线像条暴躁的蛇，每一次波动都可能意味着致命风险。他盯着仪表盘，手指在操纵杆上翻飞，却在某个瞬间突然走神——模拟舱的舷窗外是虚拟的天空，蓝得很假，不像他和褚克惟见过的星空，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她指着最亮的那颗说“那是颗最亮的星，像不像你？”。
“老邓，参数异常！”雷宇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急促的警告。
邓放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调整操作，额头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虚拟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模拟舱震动得像要散架——他差点在模拟训练里出“事故”。
“你干什么呢？”雷宇的声音带着火气，“刚才在想什么？”
邓放没说话，只是关掉模拟程序，摘下头盔。舱门打开的瞬间，外面的冷风灌进来，他望着停机坪上的“泰山”发动机，忽然想起褚克惟说过，她喜欢发动机的轰鸣声，“那是力量的声音”。可此刻这力量，却让他觉得沉重得像座山。
休息时，他坐在场边的台阶上，从口袋里摸出那封信，反复看着信封上的小飞机。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就像她……
高英俊递来一瓶水，他接过来，却没喝，只是盯着水瓶上的标签发呆——标签上的雪山图案，让他想起她说过要去拍日照金山，说要带着他一起去。
“想什么呢？”高英俊在他旁边坐下，“魂不守舍的。”
邓放把信塞回口袋，拿起头盔往模拟舱走：“没什么。”
脚步很稳，背影却比平时多了几分孤绝。他知道自己不能停，泰山发动机的测试容不得半点分心，张挺的遗愿、团队的心血，都压在他肩上。可那些关于褚克惟的碎片，像幽灵一样追着他——她的笑，她的泪，她写在信里的委屈，还有那句被他亲手打碎的“困难可以一起面对”。
训练间隙，他站在观测塔上发呆抽烟。远处的跑道上，一架歼击机正在起飞，轰鸣声震得耳膜发疼。他望着飞机消失在云层里的方向，忽然想起褚克惟信里的话：“你属于蓝天。”
或许吧。
只是这蓝天，从此少了一抹最亮的色彩。
……
北京的秋天总带着点清冽的风，褚克惟走出医院时，一片梧桐叶落在她的手术方案上。她捏起叶子看了看，叶缘已经泛黄，像她此刻的心情，算不上好，却也谈不上坏。
“三天后的手术安排没问题，我们会提前联系你做术前检查。”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别紧张，这只是个常规手术，治愈率很高。”
她走进街角的咖啡店，点了杯不加糖的美式，术后大概率是和咖啡告别了。手机在桌上震动，是沈天然发来的：“我刚从训练场出来，那混蛋一天到晚的训练训练……你别往心里去，好好准备手术。”
褚克惟笑了笑，回复：“早忘了。对了，帮我去看看舅妈，还有给那盆绿萝浇点水，别枯死了。”
放下手机，她点开了邓放的微信。聊天记录停留在很久之前了，她删了又写的那句“邓放，我好像有点想你”，最终还是没发出去。她点开他的朋友圈背景，是他们在一起后拍的——她蹲在路边摊前，举着烧烤笑得一脸褶子，邓放偷拍的。他说这张“最像你”，嚣张又鲜活。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咖啡凉透。
回到单位时，天已经黑了。褚克惟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工作：给领导人发邮件请长假，把素材库权限转交给助理，甚至还约了林薇术后的滑雪局。做完这一切，她拿起手机给医生发消息：“您好，我是褚克惟，麻烦把手术安排在明天，我这边工作已经交接好了。”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走到角落，摸了摸机车头盔上的歼击机贴纸，又拿起书架上的飞机模型——你看，邓放的痕迹还是存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她拿了张歼击机贴纸塞进住院要带的包里，就当你还陪着我吧。
……
深夜的试飞院，只有模拟舱的灯还亮着。
邓放摘下头盔，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屏幕上的测试数据终于稳定下来，韩局长说的“临界点”被找到了。他应该高兴的，可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却怎么也填不满。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借着模拟舱的灯光又看了一遍。信纸已经被他摸得发皱，像他此刻的心。
明天，就要进行泰山发动机的最终测试了，要飞那个高风险科目。
他深吸一口气，将信折好，重新放回贴身的口袋，贴在心脏的位置。那里的温度，或许能让这封信，多留一点她的余温。
而千里之外的北京，褚克惟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手机静音放在枕边，屏幕暗着，不会再有那个来自阎良的消息提示。
夜很深了，两个世界的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役”，沉默地做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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