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良的阳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褚克惟坐在地毯上，陪着枭龙搭积木，孩子的小手捏着塑料零件，半天没拼出形状，突然把积木一推，小声说：“姐姐，我想邓放哥哥了。”
褚克惟的指尖顿了顿，摸了摸孩子的头：“邓放哥哥在忙工作呢，忙完就来看你。”
“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枭龙仰起小脸，眼里蒙着层水汽，“爸爸走了，邓放哥哥也不理我了……”
褚克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喉头发涩。她掏出手机，翻到邓放的号码，犹豫了很久，还是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一声比一声漫长，最后自动挂断。她看着屏幕暗下去，深吸一口气，打字
“枭龙想你了，空了来看看他吧。”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仿佛能看到邓放在沙漠里收到消息的样子——或许是皱着眉，或许是指尖悬在屏幕上，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笑着对枭龙说：“我们拼个大飞机好不好？等邓放哥哥来了，给他个惊喜。”
沙漠腹地的日头烈得晃眼。邓放盯着电脑屏幕上反尾旋伞的参数曲线，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键盘上。手机在桌角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时，“小惟儿”三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条消息。“枭龙想你了”——孩子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上次见面时，枭龙还拽着他的衣角，让他教叠战斗机模型。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摩挲着，
他想回一句
“好，等我回去”
想再回一句
“我很想你”
可张挺出发前拍他肩膀的力度突然钻进脑子里，那句“功成不必在我”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如果不是他非要争那口气，如果他当时能陪着张挺……
邓放猛地按灭手机，把它扔回桌角。
“反尾旋伞的展开角度，再模拟一次。”他对雷宇说，声音哑得像被风沙磨过。
雷宇看了他一眼，没多问，只是点头：“好。”
白天的沙漠是熔炉，晚上却冷得像冰窖。邓放躺在帐篷里，拉开拉链就能看到满天繁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他想起褚克惟在星空下，随便一指，骗他说：“你看那颗星，像不像射箭时的瞄准点？”那会他哪里注意到什么星星，他满眼都是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比星星还亮。
……
能不能走出这照片，
对我说久等了抱歉，
空荡的房间却塞不下思念，
对空气诉说了一切，
拼凑着两个人的地点，
我记得你每张笑脸，
和你看日出日落一起做的梦，
谁忘了说要记得我，
I close my eyes你就会出现，
I need your love留在我世界，
一切是不是错觉，
醒来你还在我身边。
……
他也想起她趴在烧烤摊的桌子上，笑他吃不了辣的样子，嘴角沾着点油渍；也想起她在楼道，被他亲吻的模样；还会想起她抱着他，说舍不得他的娇俏模样。
可更多时候，浮现在眼前的是她红着眼圈的样子。邓放摇摇头，想将所有画面都从脑袋里甩出去。可，越这样，这些画面就越清晰。
张挺牺牲后，她在香樟树下等他，他却躲着她，却朝她吼“别烦我”，他甩开了她的手，她差点摔倒……她……她眼里的光瞬间灭了，像被狂风卷过的烛火。
他甚至就这么看着她，蹲在地上无助的抽泣……对不起，小惟儿！
她这么骄傲的人，却在那一刻，都碎得狼狈不堪。
“邓放。”
雷宇的声音在帐篷里响起，打破了寂静。
邓放“嗯”了一声，没转头，思绪被拉回来了一点。
“这话不该我说”雷宇叹了口气，
“但你这样对褚克惟，不公平。”
邓放的指尖动了动，捏紧了身下的睡袋。
“她没做错什么！”
雷宇坐起来，借着月光看他，
“老张的事，是意外，不是你的错，更不是她的错。要说错，那我不是更有错？她千里迢迢从北京赶回来，在阎良守着，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连个回应都没有……她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她不该承受。”邓放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沙卷走。
“我们这种人，今天能站着说话，明天可能就成了盒子里的灰。她该过安稳日子，肆意妄为的活着，不用对着空房间等消息，不用在墓园里掉眼泪。”
“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你就给她做决定了？”雷宇的声音提高了些。
“她什么都懂，她不吵不闹的等着你，你还要她怎样？她难道不知道风险？温野那会，她就知道！可她不是怕这些，是怕你把她推开。”
把她推开！！邓放的手抖了一下，他何曾想把她推开！她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啊！死亡这一课，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和他都被迫成长，被迫面对，却在成长的途中，碎了，破了，拼凑不起来。
“不一样。”邓放闭了闭眼，“温野是作战部队，有明确的任务边界。我们试飞的是未定型的飞机，每一次都是在赌命。赌赢了，飞机能列装；赌输了，就什么都没了。”他想起张挺，想起那些刻在试飞院纪念碑上的名字，“我碎了就碎了，可我不想，我不能让她再经历一次失去，一次就够了。”
雷宇没再说话。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沈天然的消息还停留在“沙漠里冷，记得多穿点”，他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有些伤痛，也许只有自己面对，劝别人的时候都容易。
邓放望着帐篷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完成试验，必须攻克“泰山”发动机的问题，必须完成张挺没做完的试验。否则，他的愧疚会如影随形，他也没办法再把破碎的自己拼好，把完整的自己还给褚克惟——那份未竟的使命，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阎良的傍晚，褚克惟坐在电脑前处理工作邮件。同事发来滑雪世界杯的拍摄计划，问她是否感兴趣。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了句“暂时不回北京，先推了吧”。林薇也发来消息，大多是安慰她的话，也问到了邓放。
邓放，褚克惟摸了摸写在本子上的名字，看着手机里，两人的合照，两人笑得很开心，她还记得那天和邓放并肩而行，他一直侧头看着她，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她记得邓放眼里的光，她能感受到他的爱意。
所以，他后来再看她，眼神黯淡，她甚至没想明白，为什么，人心会变得这么快！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江雨珍端着一碗银耳汤走进来，放在她手边：“喝点东西吧，稍微休息休息！”
褚克惟接过碗，说了声“谢谢舅妈”。
江雨珍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看着她苍白的脸，眼底的青黑像化不开的墨：“小惟儿，你跟邓放……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褚克惟舀汤的手顿了顿，笑了笑：“没有啊，他就是太忙了，在沙漠里搞试验，信号不好。”
“信号再不好，回个消息的时间总有吧？”江雨珍叹了口气，
“他这孩子，心思重，老张走了，他难过，一心想要完成他的遗愿。但是，老张不会希望你俩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伸手摸了摸褚克惟的额头，“我知道你难过，别憋在心里，昨天半夜我起来，还听见你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的。”
褚克惟的眼眶突然有点热。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没想到舅妈早就看穿了。她低下头，小声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等他忙完这阵就好了。”
“要是实在难受，就回北京歇歇，”江雨珍拍了拍她的手背，“别在这儿耗着。”
“我不回去。”褚克惟抬头，眼里带着点执拗，“舅妈，我在这儿陪着你和枭龙。”也等他。最后三个字没说出口，却在心里盘旋了很久。
试飞小队因为装备调试问题返回试飞局时，阎良的梧桐叶已经落了满地。韩局长特意安排了顿饭，说是“给小伙子们接风”，自然也叫上了沈天然，还有褚克惟她们！
邓放他们到饭店包间时，韩局长已经在了。几人正聊起沙漠试验的进展，包间门被推开，江雨珍牵着枭龙走在前面，褚克惟跟在后面。
她穿了件简单的黑色毛衣，领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一点苍白的锁骨。脸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圈，下巴尖得硌人，眼下的青黑藏不住，像用墨笔描过似的。
邓放的目光瞬间被她攫住，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呼吸都滞了半秒。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想问她“还好吗”，想问她“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她过得不好！
“小惟儿！”沈天然先一步走过去，拉着褚克惟的胳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生病了？”
褚克惟看了看邓放，又将眼神放了回来，对沈天然笑了笑，声音有点虚：“嗯，最近没休息好，身体不太舒服。”
韩局长招呼大家坐下，特意把褚克惟安排在邓放旁边。席间，他问起褚克惟的工作，褚克惟刚说“最近暂时不回北京了，爸妈也让她多陪陪舅妈……”，突然觉得鼻腔一热，有什么东西顺着鼻尖滑下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擦，指尖沾到一片温热的红。
“小惟儿！”江雨珍惊呼一声，连忙抽了纸巾递给她。
邓放猛地站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一把扶住褚克惟的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毛衣传过去，轻轻把她的头往上抬，语气里的慌乱藏不住：“怎么会流鼻血？！”
褚克惟偏过头，从他手里挣开，用纸巾按住鼻子，声音闷闷的：“没事，你别这么紧张。”
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心里那点委屈突然涌上来，带着点说不清的酸涩。他能关心她的身体，却不肯面对她的心。
“什么没事！”江雨珍皱着眉，把水杯递到她嘴边，“葬礼后，你也不哭，就这么憋着，最近我看你都流了好几次鼻血！让你去医院看看，你总不听！”
“小惟儿，明天还是去检查一下吧，”沈天然也劝道，“别大意了。”
褚克惟笑着摆手：“真的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休息休息就好了。”她的目光终于落在邓放脸上，他的眉头皱得很紧，眼里的担忧像要溢出来，可那又怎么样呢？
邓放坐回椅子上，却再也没心思吃东西。他看着她用纸巾按住鼻子，看着她喝水时微微发抖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反复碾过，又酸又疼。
他本想让她远离这里，她就可以变回以前，但是为什么，她要这么折磨自己？为什么，她更不好？
他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过分了？他这样，真的对吗？
吃完饭，大家陆续往外走，褚克惟在走廊叫住邓放。
“邓放，我有话说。”
邓放停下脚步。韩局长他们识趣地加快了脚步，江雨珍拉着枭龙，路过时拍了拍褚克惟的胳膊，眼里带着点心疼。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还有窗外风吹落叶的声音。
“你最近还好吗？”
褚克惟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她有很多话想问，但却不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最普通的问候。
邓放没说话，只是看着地面，鞋尖蹭着地板上的纹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邓放！”
褚克惟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凉凉的，就像现在对她的态度。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问得直接，眼里的倔强藏不住，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想再猜了，也不想再等了，她需要一个答案，哪怕是她最不想听到的那个。
邓放的身体僵了一下，轻轻抽回手，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
“生病了就去医院，不要逞强。”他避开她的问题，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有多疼。
“邓放！”
褚克惟红了眼，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你看着我！”
邓放转过头，撞进她通红的眼睛里。那里面有委屈，有不解，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失望，像一把刀扎进他心里。他慌忙低下头，喉结滚了滚，不敢再看。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她的声音在抖，带着哭腔，
“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我知道舅舅的事让你难受，你想要完成任务，可我们……我们就不能一起扛吗？你不是告诉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在我身边！”褚克惟说得难受，眼泪也止不住的掉下来！
“你还要不要我？”她就这么倔强的盯着他，非要一个答案。
邓放闭了闭眼，胸口像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他想说“要”，想说“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想说“我现在就是个浑身是刺的混蛋，配不上你”。
可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疲惫的……
“小惟儿，别逼我做决定……”
他现在这样，不确定任务什么时候能完成，不确定自己的心，又怎么给她承诺？
褚克惟看着他躲闪的眼神，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突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她点了点头，用手背擦掉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好，但邓放，我希望你别后悔你做的任何决定。”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很快，没再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妥协，忍不住再给他一次伤害自己的机会。
邓放站在原地，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抬起头。窗外的路灯亮了，光线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角滑落的泪。
对不起，我爱你……
他伸出手，想去擦，却发现指尖抖得厉害。
他好像……把她推得更远了，远到回不来……也许，再也回不来！
……
一切都只是错觉，
醒来你不在我身边，
继续走不停留，
属于我们的时间，
还要几次的擦肩错过，
多少的懊悔还等着，
I close my eyes感觉你不远，
I need you now奢侈的许愿，
眼泪记得你一切。
……
咚！！
突然，走廊尽头传来沈天然的惊呼：“邓放！邓放！小惟儿晕倒了！”
邓放疯了似的往走廊尽头跑，转过拐角时，看到褚克惟躺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沈天然正蹲在她身边焦急地叫她的名字。
“小惟儿！”邓放冲过去，跪在地上把她抱起来，她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
“快叫救护车！”他对沈天然说，声音发紧。
“已经叫了！你们到底怎么了？”沈天然忍不住质问他？
“我们……”
就在这时，高英俊急匆匆地跑过来：“老邓！紧急情况！指挥中心让马上过去！”
邓放的身体僵住了。一边是晕倒的褚克惟，一边是刻在骨子里的使命。
“沈天然，”他把褚克惟小心翼翼地交给她，声音哑得厉害，“拜托你了。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沈天然点点头，“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邓放最后看了一眼褚克惟，然后猛地站起身，跟着高英俊往指挥中心跑。走廊里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背影仓促又决绝，像一架即将起飞的战机，带着未说出口的牵挂，冲向未知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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