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飞小队的聚餐定在街角那家颇有名气的菜馆，包间里刚坐下人，菜还没上齐，雷宇正拿着菜单研究炖菜的种类，童敢在旁边念叨着“少点辣，有人吃不了”，高英俊则凑在邓放身边，没话找话地聊着下午的训练。
“咔哒”一声，包间门被轻轻推开，众人下意识抬头，就见褚克惟和温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显然是来确认包间中间那道木质隔断是否关严，看到满屋子的人，都愣了一下。
褚克惟最先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冲他们点头示意，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好巧，你们也在这儿聚餐。”
温野紧随其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却也勉强扯了扯嘴角，冲邓放的方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高英俊向来是活跃气氛的好手，此刻却没看出空气里的微妙，率先开口，语气带着点玩笑：“这么巧？褚摄影师这是跟温队告别的？真快啊，你们这拍摄任务一结束，温队这‘东道主’的活儿也算交差了。”
他说着，视线转向邓放，话里带了点看热闹的意味：“老邓，你看，走之前褚摄影师都是找温野吃饭呢，看来你这机会……”
“高英俊，闭嘴！”夏鹏飞眼疾手快，厉声打断他，同时朝邓放使了个眼色——后者正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更添了几分沉郁，眼底像蒙了层灰，落在褚克惟身上的目光，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像被乌云遮住的星子。
褚克惟被高英俊的话堵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温野身边靠了靠，低声道：“我们就是来看看隔断，你们继续，不打扰了。”
邓放很快收回视线，端起酒杯的手指松了松，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没事，吃饭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尊重她。”
他这话像是在说给褚克惟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尾音落定，便仰头抿了口杯中的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那点翻涌的涩意。
高英俊被夏鹏飞吼了一句，本想闭嘴，可看邓放这副样子，又忍不住凑过去，压低声音问：“老邓，我一直想问，你到底喜欢她啥啊？记得刚在长春航展那会儿，你还跟人不对付，说她举相机挡路呢。”
邓放沉默了几秒，目光无意识地飘向隔断的方向，那里隐约能听到褚克惟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似的搔着他的心尖。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像是在细数珍藏的宝贝：
“喜欢她不是很正常吗？”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味，“她又漂亮又善良，看到流浪猫，会特意买火腿肠喂；能正经做事，扛着相机在航展一天都不喊累。”
“能御姐也能偶尔软乎乎，”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早上没睡醒时，说话黏糊糊的，像只没睁眼的小猫；玩起来疯得很，骑机车时头盔往桌上一摔，那股劲儿比谁都野，可静下心来修片，能对着电脑坐一整夜。”
“不管是激情还是平凡日子都能接住，”邓放的声音轻了些，“做自己喜欢的事，她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都亮；有理想有冲劲，为了拍个镜头能跟自己较劲三天，拿得起相机也放得下过去，跟温野提起以前，虽然有怅然，却没拖泥带水。”
雷宇在一旁默默点头，显然认同邓放的话。高英俊听得咋舌，咂摸了半天：“行啊你老邓，观察得够深刻！这才认识多久，跟写人物专访似的。”
邓放没再接话，只是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包间隔断的方向。木质屏风不算厚重，隐约能听到褚克惟的声音透过缝隙传过来，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可那调子，像是在说很重要的事。他握着酒杯的手，又悄悄收紧了些。
菜馆另一头的包间里，褚克惟看着对面落座的温野，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杯壁。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投下的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温野解开衣服最上面的纽扣，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目光落在桌上的几道菜上——都是他偏爱的口味。“看来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他拿起筷子，却没立刻动，视线转回褚克惟脸上，“说吧，找我来不光是吃饭这么简单吧？”
褚克惟深吸一口气，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温野，我们团队明天就回北京了，拍摄任务结束了。”
温野夹菜的手顿了顿，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却还是维持着镇定：“我知道，上周你跟我说过。所以这顿饭是……道别？”
“算是。”褚克惟点头，指尖微微收紧，“但我更想跟你把话说清楚。”
温野的眉峰轻轻蹙起，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沉默着示意她继续。
“我们分手一年半了。”褚克惟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一年半里，我试过回头，也试过彻底放下。直到这次来西部战区，直到……遇到邓放。”她顿了顿，迎着温野骤然变冷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啪”一声，温野把手里的筷子拍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眼里的平静瞬间被怒火取代：“褚克惟！你说什么？五年的感情，比不过你跟他认识这几天？”
他的声音拔高了几分，胸腔剧烈起伏着，衣服下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分手我很难受，我等了你一年半！我以为你这次回来，我们再遇见，就是缘分！现在，你告诉我你喜欢别人了？”
褚克惟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温野，你还记得五年前我们在新疆相遇吗？”
温野的怒火僵在脸上，眼神恍惚了一瞬，像是被拉回了遥远的过去。
“那天沙尘暴特别大，你的飞机迫降在戈壁滩上，我跟着报道组去拍素材，蹲在沙地里给你递水。”褚克惟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眼里闪着回忆的光，“你接过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嘴角沾着沙粒，却笑着跟我说‘谢谢美女摄影师’，那时候你眼里的光，比戈壁滩的太阳还亮。”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后来我们在一起，你总说我举相机的样子特别酷，说要带我飞一次，让我从天上看新疆的草原。再后来，我因为你，学了飞行。还有，我去帕米尔高原拍滑雪，陷在雪窝里，是你找到我，把我裹在你的衣服里带回营地。”
“那些日子，我真的觉得很幸福。”褚克惟的声音低了些，“我以为，只要两个人够爱，就能扛过所有事——你执行任务时的危险，我跑新闻时的奔波，甚至是那次我要出国工作……”
温野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落，他声音沙哑：“那现在呢？那些都不算数了吗？”
“不是不算数，是不一样了。”褚克惟抬眼，目光坦诚，“你说分手，试图让我妥协，你这么优秀，我只想追赶你，但你却说，女孩子，这么优秀干嘛！我心里憋着气，我就是要优秀！比你更优秀！跟你在一起，像在走钢丝，浪漫，热烈，却总怕一步踏错就摔得粉身碎骨。我总在想，要变得更优秀，才能配得上你的耀眼，才能跟上你的脚步。”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邓放时，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邓放不一样。第一次在长春航展见他，他板着脸跟我呛声，那时候我觉得这人真讨厌。可后来才发现，他看着冷，其实心特别细。”
“他优秀，也懂我的优秀，他不会说女孩子这么优秀干嘛！上次在靶场，我跟你较劲射偏了箭，他会安慰我，会帮我调整了握弓的姿势。”褚克惟的嘴角弯了弯，“跟他在一起，我不用假装坚强，不用逼着自己优秀，哪怕是吵一架，我都觉得踏实，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那儿，他不会走。”
她看着温野，眼神里带着释然：“你很好，真的。跟你恋爱很美好，邓放让人很安心，我一度觉得他一定会是好老公，好爸爸。”
温野怔怔地看着她，褚克惟的话慢慢割开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褚克惟以为他会再次发怒，他却突然苦笑了一声，眼里的激动彻底褪去，只剩下无奈的平静。
“我懂了。”他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喉结滚动着，“既然你想清楚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他抬眼，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但我得告诉你，不管以后怎么样，你遇到事了，随时找我。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褚克惟的眼眶微微发热，点了点头：“谢谢你，温野。”
温野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突然伸手，猛地拉开了包间中间那道用来隔断的木质屏风。屏风后的景象瞬间暴露在两人眼前——隔壁包间里，邓放、雷宇、夏鹏飞、高英俊等人正坐在餐桌旁，显然把刚才的对话听了个正着。
高英俊嘴里的鸡腿差点掉下来，雷宇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夏鹏飞皱着眉瞪了高英俊一眼，示意他别出声。而邓放，正坐在离屏风最近的位置，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翻涌着褚克惟看不懂的情绪。
褚克惟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盆热水，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温野看着隔壁的邓放，突然笑了，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本来想找机会跟这小子聊聊，让他死心，没想到歪打正着，让他听见了。”
邓放缓缓放下酒杯，站起身，一步步朝褚克惟走来。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走到她面前时，眼底的复杂情绪已经褪去，只剩下清晰的光亮和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
“小惟儿。”他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却异常清晰，“我可都听到了。”
褚克惟猛地回神，往后退了一步，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语气慌乱：“你……你听到什么了？”
邓放往前逼近一步，目光紧锁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什么都听到了！‘喜欢邓放’，‘适合当老公’！”
“我……”褚克惟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瞪着他，“能不能别说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换个没人的地方说？”邓放的声音压得很低，“或者你告诉我，刚才在里面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褚克惟的心跳得像要炸开，别过脸不敢看他，却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又怎么样。”
邓放的眼里瞬间漾起笑意，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就是想告诉你，我也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
他看着她震惊的眼神，补充道：“所以，褚克惟，你跑不掉了！”
“等等！等等！”褚克惟突然用力挣开他的手，转身就往包间外跑，“这事……这事以后再说！”
“褚克惟！”邓放立刻追上去，刚到门口，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温野站在他身后，眼神严肃得像在执行任务，语气沉沉的：“邓放，她看着厉害，其实心软得很，受不得委屈。”
邓放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郑重地点头：“我知道。”
“好好对她。”温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嘱托，还有一丝放下，“不然，就算隔着千山万水，我也不会放过你。”
邓放看着他，目光坚定：“我会的。”
温野松开手，看着邓放转身追出去的背影，缓缓靠在门框上，拿起桌上的酒瓶，对着瓶口猛灌了一大口。酒液辛辣，却压不住心里那点翻涌的怅然——五年的时光，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隔壁包间里，高英俊戳了戳夏鹏飞的胳膊，小声说：“欸，老夏，你说老邓能追上吗？”
夏鹏飞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吃你的饭吧，操心太多容易掉头发。”
雷宇看着门口的方向，“放心吧，他追得上。”
而此刻的菜馆走廊里，褚克惟刚跑出没几步，就被邓放从身后攥住了手腕。他的力气很大，却没弄疼她，只是牢牢地牵着，不让她再跑。
“跑什么？”邓放的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是急着追出来的，“刚才不是挺勇敢的吗？当着温野的面都说喜欢我。”
“我只是想跟他把话说清楚……那不是没准备好让你听见吗！”褚克惟的脸更红了，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大哥，大爷，都看着呢！”
“看着怎么了？”邓放非但没放，反而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他低头看着她，眼里的认真几乎要溢出来：“从你穿着睡裙跑下楼，困得往我身上靠的时候；从你举着弓箭，眼里闪着光说‘试试’的时候；从你跟温野吵架，却下意识躲到我身后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栽了，很彻底。”
褚克惟被他看得心跳如擂鼓，反身扑进了他怀里，邓放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住，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冲锋衣的皂角气，竟意外地让人安心。
“邓放，那我们就在一起！”
“嗯！”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声音放得很柔：“明天我送你去机场？等我这边任务结束，就申请探亲假，去北京陪你，好不好？”
褚克惟在他怀里蹭了蹭，抬头时眼里带着笑，甜得发腻：“好啊，老公。”
“老公”两个字像电流似的窜过邓放的神经，他猛地瞪大眼睛，低头看着怀里笑得狡黠的人，喉结滚了滚，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宠溺的喟叹：“小惟儿，你真的是……总能知道怎么拿捏我。”
褚克惟笑得更欢了，往他怀里缩得更紧了些。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最后一缕夕阳，把两人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也许这就是平淡又不平凡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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