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被谁揉碎的金箔，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地板上，洇出一块不规则的亮斑。褚克惟的手机就在那亮斑旁边震动，她闭着眼摸索了半天，指尖划过屏幕时，“7:00”的数字刺得她眼皮一跳。
“我在楼下等你，不着急。”邓放的消息像根细针，扎破了她混沌的睡意。
褚克惟猛地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活像只炸毛的猫。她转头瞪向隔壁床，林薇睡得四仰八叉，嘴角还挂着可疑的水渍，只能认命地掀了被子。
推开窗户往下看，邓放的军绿色越野车停在楼下，他靠在车门上看着手机，晨光勾勒出他挺直的肩背，连指间的轨迹都看得清。褚克惟心里嘀咕“来这么早”，抓起拖鞋就往楼下跑——她甚至懒得换那件丝质吊带睡裙，裙摆扫过小腿时，带着点凉丝丝的痒。
楼道里的脚步声惊动了邓放。他抬头时，褚克惟的睡裙是淡紫色的，肩带细得像两根线，白皙的锁骨和一截腰线都露在外面，头发随便抓了个髻，碎发垂在颊边，眼睛还蒙着层没睡醒的水汽，和平时那个酷拽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邓放把手机放在包里，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在意。不等褚克惟反应，他已脱下自己的外套，往她身上裹，“早上风凉，仔细冻着。”
外套带着他的体温，还有股淡淡的皂角混着阳光的味道，把她整个人罩住，只露出双踩着卡通拖鞋的脚。褚克惟被裹得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猫，鼻尖蹭到布料时，那股味道让她莫名安心。
“邓放～”她拖着长音，困意把声音泡得软软的，“你也太早了……我凌晨三点才睡着，眼睛都快粘住了……咱们能不能下午再约啊？”
邓放看着她耷拉的眼皮，像只没睡醒的小兽，心尖软软的，喉结滚了滚：“那你上去睡，我在这儿等你。多久都行。”
“不行！”褚克惟立刻摇头，手指勾住他的袖子晃了晃，布料被攥出几道褶皱，“哪好意思让你等一上午……不然你先跟我说说今天的安排，我听着。说不定听着听着就醒了呢？”她说着就去拉车门，脚下一个趔趄，被邓放伸手扶住腰。
“诶诶诶，慢点。”邓放的掌心烫得像团火，触到她腰侧柔软的弧度时，顿了下。他赶紧松开手，耳尖有点发热，指尖却还残留着那点细腻的触感。
车门关上，隔绝了清晨的凉意。邓放从副驾储物格里拿出保温袋，拉链“刺啦”一声拉开：“先垫垫？食堂刚买的肉包，还是热的。还有甜豆浆，没放太多糖。”
褚克惟咬着包子点头，汁水沾在嘴角也没察觉，含糊不清地说：“嗯……你说吧。我听着呢。”
邓放发动了车子，却没开，只是让空调暖起来，暖风呼呼地吹着：“本来想带你去基地附近的靶场，知道你玩射箭，那儿新到了几把复合弓，据说拉力特别顺；中午去吃你上次说想吃的那家铁锅炖，他们家玉米饼子是现贴的，贴在锅边焦焦的；下午要是天气好，去江边走走，听说最近有野鸭子往南飞，黑压压的一片，特壮观……”
他说得认真，偶尔从后视镜看她，目光扫过她沾着油星的嘴角时，忍不住想笑。可说着说着，没听到回应，再转头，却见她举着包子的手停在半空，眼睛闭着，呼吸均匀——睡着了。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脸上，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嘴角还沾着点包子馅，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邓放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掉那点馅，指腹触到她柔软的唇时，褚克惟的睫毛颤了颤，发出“唔”的一声，却没醒。他收回手，靠在椅背上，就这么看着她睡。车里很静，只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还有自己擂鼓似的心跳，盖过了空调的风声。
快十点时，温野的身影出现在宿舍楼下。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步伐又快又急，显然是特意来的。看到邓放的车时，他愣了下，刚想走过去打招呼，却透过车窗看到了副驾上的褚克惟——她歪着头，身上披着件明显是男人的外套，睡得正香，那放松的模样，是他以前都少见的。
邓放先看到了他，推开车门下去，脸上的温柔瞬间淡了，眉头微微蹙着：“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
温野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手里的纸袋被攥得变了形：“你为什么在这儿？她怎么在你车上睡着了？”
“我们昨天约好的。”邓放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约好？”温野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点难以置信，“褚克惟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熟了？她连我电话都懒得接，会跟你约好？”
两人的争执声不大，却像石子投进水里，吵到了浅眠的褚克惟。她皱了皱眉，眉头拧成个小疙瘩，嘴里含糊地吐出两个字：“老公……”
温野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立刻往前凑了两步，声音都软了，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盼：“克惟！我在这儿！”
邓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手不自觉地攥紧，他盯着温野，眼神里像结了层冰。
下一秒，褚克惟又呢喃了一句，清晰得扎在两人之间：“邓放……”
温野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像被泼了盆冷水，眼神冷得像冰。邓放抿了抿唇，没说话，却微微挺直了背，像只宣告领地的狮子。两个同样挺拔的男人隔着车对峙，空气里的硝烟味浓得化不开。
半小时后，褚克惟终于揉着眼睛醒了。她打了个哈欠，推开车门刚想伸懒腰，动作却猛地顿住——两个男人站在车前面，表情都像要吃人的样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吊带睡裙，裹着邓放的外套，脚下是卡通拖鞋。脸颊“腾”地就红了，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褚克惟你疯了！怎么就这么睡过去了！这要是被林薇看到，能笑到明年！
温野先开了口，语气里的火压都压不住，像根绷紧的弦：“褚克惟！你穿成这样就下来了？”
褚克惟被问得莫名其妙，刚醒的懵劲儿瞬间被冲散，眉头皱得死死的：“你有什么毛病？一大早的喊什么？”
温野指着她的衣服，声音更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酸：“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吊带睡裙！你就这么跟他见面？”
“我穿睡衣怎么了？”褚克惟的困意彻底没了，脾气也上来了，音量跟着提高，“我在家天天穿吊带裙！又没外人，穿什么用你管？”
“没外人？”温野上前一步，眼神像刀子，直直射向邓放，“邓放是你什么人？”
邓放立刻侧身挡在褚克惟身前，像道坚固的屏障，看着温野时，语气冷了几分：“行了，有话好好说，别冲她喊。”
褚克惟被他护在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肩膀，心里那点烦躁突然变成了莫名的底气。她从邓放身后探出头，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手指紧紧扣住布料，抬着下巴看着温野，故意提高声音：“是我在意的人，可以了吧！”
温野的脸瞬间白了，又青了，攥着纸袋的手紧得指节发白，指腹都掐进了掌心。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火气，语气放软了些，却带着不甘：“克惟，我就是想跟你好好见个面，好好相处，咱别一见面就吵架，行吗？”
“是你先挑事的！”褚克惟毫不退让，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我穿什么衣服，跟谁在一起，都跟你没关系！”
温野盯着褚克惟挽着邓放的手，那只手白皙纤细，扣在邓放粗壮的胳膊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他沉默了几秒，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豁出去的劲儿：“行，你们昨天约好的是吧？之前说了公平竞争，那你们今天的活动，我也要参加。少了我可不算数。”
褚克惟刚想拒绝，温野又说：“怎么？不敢？还是怕我看出什么？”
邓放拍了拍褚克惟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安抚的意味，他对温野说：“随你。”语气里藏着点较量——他倒要看看，这个前男友能玩出什么花样。
褚克惟气结，却被邓放用眼神按住了。那眼神像在说“别跟他置气”，她撇了撇嘴，掏出手机，拨通林薇的电话，语气尽量平稳，却藏着点咬牙切齿：“薇薇，醒了吗？下来帮个忙呗，有点事。江湖救急！”
挂了电话，她对邓放说：“我上去换件衣服，很快。”转身跑上楼时，总觉得背后有两道焦灼的目光，烫得她后背发紧，像有两束激光在较量。
没过几分钟，林薇从楼道里走出来。她头发梳得整齐，换了条米白色的连衣裙，脸上还化了淡妆，口红是温柔的豆沙色。看到楼下的阵仗，她脚步顿了顿，随即了然地叹了口气。
褚克惟刚好换完衣服下来，黑色冲锋衣配牛仔裤，头发扎成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又恢复了平时那副酷拽模样。她冲林薇抬了抬下巴，往车那边努了努嘴：“上车。”
林薇乖乖绕到车后，拉开后座车门，刚想坐进去，就见温野已经先一步坐了进去，还刻意往中间挪了挪，几乎把另一边的位置占满了。林薇嘴角抽了抽，只能贴着车门坐下，转头对前排的褚克惟小声说：“我这电灯泡当得，比演播厅的聚光灯还亮。”
邓放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温野正盯着褚克惟的座椅靠背，眼神像要烧出个洞；林薇则对着车窗翻白眼，手指在膝盖上画着圈。他轻轻碰了碰褚克惟的手背，低声问：“靶场还去吗？要是不想去，咱们换地方。”
褚克惟瞥了眼后视镜，看到温野那副“你敢不去我就怎样”的表情，语气硬邦邦的：“去！凭什么不去！我还怕了他不成？”
到了靶场，褚克惟径直走向器材架，拿起一把复合弓试手。她拉弓的动作流畅得像段舞蹈，左手稳如磐石，右手三指勾弦，眼神专注得发亮，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远处的靶心。“咻”的一声，箭稳稳扎在十环中心，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她侧头看邓放，把弓递过去：“试试？让你见识下奥运级别的器材。”
邓放接过弓，入手沉甸甸的。他练过射箭，有种军人特有的稳劲，拉满弓时，手臂肌肉贲张，弓弦勒得小臂青筋微跳。他眯着眼瞄准，呼吸均匀，放箭的瞬间，肩膀纹丝不动。
“砰”的一声，箭落在九环边缘，离十环只差一点点。
“不错啊。”褚克惟挑眉，真心夸道，“挺很厉害了。比某些人强多了。”她说着瞥了眼温野。
温野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反曲弓，弓身上刻着的花纹很眼熟——那是以前褚克惟送他的生日礼物，刻着他俩名字的首字母。他拉满弓，动作行云流水，手腕轻轻一抖，箭尖擦着褚克惟的箭尾射入靶心，几乎嵌在同一个洞里。
“当年教你的技巧，没忘啊。”温野的语气里带着点炫耀，眼神扫过邓放时，带着点不屑。
褚克惟的脸色微沉，没接话，又拿起一支箭。这次她的力道更足，拉弓时肩胛骨高高凸起，像只蓄势待发的鹰，放箭的瞬间，箭直接穿透靶纸，“咚”地钉在后面的挡板上，震得靶纸都在晃。
邓放看她眼底的较劲，像只被惹毛的小豹子，忍不住想笑。他走上前，伸手帮她调整握弓姿势，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那里因为常年拉弓，有块薄薄的茧：“放松点，你刚才肩膀太僵了。你状态比他好，不用跟他比。”
他的指尖触到她皮肤时，她没躲，任由他温热的指尖在自己手背上停留了几秒。
温野的脸色更难看了，刚想再说什么，林薇突然喊：“哎呀！克惟，你看那边的靶子是不是歪了？咱们过去调调？我刚学了怎么校准，正好试试！”她一边说一边冲褚克惟使眼色，硬是把人往旁边拽。
两人走远后，林薇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急：“你前男友是来炫技的吧？句句不离当年，听得我牙都酸了。还有邓放，居然真让他跟来！就不怕你被拐跑了？”
褚克惟咬着牙，手里的弓差点被捏变形，弓弦被绷得“咯吱”响：“我现在想把他俩都绑在箭靶上射几箭。你信不信我能一箭穿俩？”
林薇赶紧点头：“信信信！你最厉害了！但咱先冷静，别真出人命啊！”
中午去吃铁锅炖，店里的热气把玻璃都熏得模糊了。锅里的排骨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混着水汽扑面而来。温野率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最大的肋排往褚克惟碗里放，排骨上还带着块脆骨：“你以前最爱吃这个部位，炖得烂，不塞牙。你以前总说啃起来省事。”
邓放没说话，默默拿起公筷，夹了块黄澄澄的玉米放在她碗里，玉米粒饱满得快要爆开：“这个甜，你昨天说想吃。多吃点。”
褚克惟看着碗里堆起的菜，像座小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林薇在旁边打圆场，夹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烫得直吐舌头，含糊不清地说：“都挺香的！真的！你们也吃啊！别光给克惟夹啊！”
温野没理她，继续盯着褚克惟：“克惟，下周音乐会，我买了票，你最爱的那个音乐人，去看吗？”
邓放立刻接话，语气平淡却带着底气：“不如带你去改装飞行？你不是一直想试试？”
褚克惟放下筷子，看着两人像争食的孔雀似的，突然觉得有点累。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我到时候要回北京交素材，没空。谁的约都应不了。”
温野的眼神暗了暗，没再说话，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邓放却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那我到时候送你去机场吧！”
褚克惟抬头看他，他的侧脸在蒸汽里显得有些模糊，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眼神很亮，像藏着片星空，没有炫耀，没有试探，只有纯粹的在意。
她突然没那么烦了，甚至觉得，这场莫名其妙的修罗场，好像也没那么难熬。至少，她看清了自己心里那点越来越清晰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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