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窗帘拉得只剩条缝，午后的阳光透过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褚克惟窝在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抱枕边缘的流苏，第N次叹气时，林薇终于从杂志里抬起头：“再叹下去，天花板都要被你叹出洞了。”
“太无聊了。”褚克惟把抱枕扔到一边，翻身坐起来，额角的疤痕在光线下泛着浅粉色，“这假放的，比拍马拉松还累。”
林薇挑眉：“那你想干嘛？总不能让我陪你去滑雪吧？就你这脑袋，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褚克惟眼睛突然亮了，起身时带起一阵风：“滑雪不行，换个的。”她走到玄关翻出钥匙，回头冲林薇笑，“薇薇，跟我开直升机去？”
林薇手里的杂志“啪”地掉在茶几上：“你说什么？直升机？”她指着褚克惟的额头，“你这儿还留着疤呢！”
“早没事了。”褚克惟晃了晃脑袋，拽过外套往身上套，“我有私照，不是瞎玩。再说了，低空体验而已，比你坐过山车安全十倍。”她拽着林薇的手腕往外拖，“走嘛，再待着我真要发霉了，连骨头缝里都透着潮。”
林薇被她拽得踉跄了两步，看着她眼里那股子按捺不住的雀跃，终究还是妥协了：“服了你了！出了事我可不管送你去医院。”
直升机体验中心的停机坪泛着冷硬的水泥色，几架罗宾逊R44静静停在那里，螺旋桨在风里微微晃动。褚克惟换了身深蓝色飞行服，拉链拉到顶，衬得脖颈线条格外利落，她正低头检查头盔系带，听到脚步声抬头笑：“怕了？”
林薇攥着安全带，脸色发白：“我是怕你把我甩出去。”话虽如此，手机却没闲着，对着褚克惟拍个不停，“说真的，你这技能库到底还有多少存货？射箭滑雪潜水还不够，连飞机都开？”
“以前跟温野……”褚克惟的话顿了顿，随即扯开头盔护目镜，露出眼里的狡黠，“跟朋友学的。”她帮林薇扣好安全带，声音透过头盔麦克风传来，带着点电流音，“抓好了，起飞。”
引擎启动的轰鸣瞬间填满耳朵，旋翼转动带起的风掀起衣角，机身缓缓离地时，林薇忍不住“哇”了一声。褚克惟操控着操纵杆，直升机平稳上升，穿过一层薄雾后，视野豁然开朗——下方的农田像块拼布，河流弯弯曲曲地绕着村庄，远处的山轮廓模糊，裹在淡蓝色的雾里。
“往左边看。”褚克惟偏头示意，操纵杆轻轻一推，机身灵活地侧飞，“那片白桦林，秋天的时候特别好看。”
林薇举着手机录视频，声音发颤却难掩兴奋：“褚克惟，你简直是我偶像！”
“坐稳了。”褚克惟笑了笑，突然推杆加速，直升机猛地拔高，林薇的尖叫混在风声里，却很快变成大笑。阳光透过舷窗落在褚克惟侧脸，她睫毛很长，专注时微微垂着，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林薇赶紧抓拍下来，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帅疯了。
落地时，林薇腿都是软的，却第一时间发了微博，配文：“美好的一天，由我的宝贝带我开启✨”，照片里正是褚克惟驾驶时的侧脸，阳光在她下颌线投下浅影，护目镜后的眼睛亮得像盛了光。
……
试飞小队的休息日用难得的安静包裹着基地。邓放七点就醒了，在床上躺了十分钟，还是起身换了衣服，手里拎着个纸袋，里面是刚买的热豆浆和糖糕——生病的人应该都想吃点甜的。
宿舍楼下的门虚掩着，他敲了半天门，里面却没动静。打电话，听筒里只有单调的“嘟嘟”声。邓放捏着手机站了会儿，转身往回走，纸袋里的豆浆渐渐凉了。
器械区里已经有了动静，夏鹏飞正举着手机笑，见邓放进来，扬了扬下巴：“老邓，你看我刷到谁了？”
邓放上前一看，屏幕上是张直升机驾驶舱的照片，侧脸很熟悉，尤其是那截露在飞行服外的脖颈线条，他一眼就认出来是褚克惟。
“褚摄影师可以啊。”夏鹏飞啧啧称奇，“这操作，比咱基地的运输机难吧？”
高英俊凑过来，指着照片点头：“我就说她不简单！昨天我还跟童敢打赌，说她肯定会开飞机，果然吧！”
邓放的目光落在照片里她额角的位置，虽然被头盔挡着，他却能想到那道浅浅的疤痕。心里说不清是气还是别的，只觉得指尖有点麻——头伤还没好，就敢玩这个？可视线移到她嘴角那点笑意上，那点气又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
“这是哪儿？”他声音有点沉，听不出情绪。
高英俊放大照片看背景里的指示牌：“xx直升机体验中心，离基地不到二十公里。”
邓放没再说话，抓起搭在旁边的外套就往外走。
“老邓！”童敢在后面喊，“开车去！走路得走到天黑！”
邓放没回头，脚步已经跨出了器械区。
……
褚克惟刚解开安全带，就听到林薇“嘶”了一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正往这边冲，轮胎碾过碎石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是……邓放的车？”林薇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还没从飞行的眩晕里缓过来。
车停得很猛，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让人牙酸。邓放推开车门下来，迷彩裤裤脚沾了点灰，他没看林薇，目光直直射向褚克惟，眉头拧着，下颌线绷得很紧。
“你怎么来了？”林薇干笑着打圆场，“好巧啊。”
邓放没理她，视线在褚克惟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手里的头盔上：“微博。”
褚克惟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瞪了林薇一眼，那眼神明晃晃写着“你惹的祸”。她把头盔往身后藏了藏，干笑两声：“我去换衣服。”
“我也去！”林薇赶紧跟上，想溜。
“你换什么？”邓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飞行服是她穿的。”
林薇的脚步顿住，慢慢转过身，对着邓放举起双手：“大哥，真不怪我！我全程劝她来着，是她自己非要开的！”
邓放没接话，拿出手机解锁，递到林薇面前：“号码。”
林薇愣了愣，突然笑了：“怎么？这是要跟我发展发展？”
邓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冷了几分。林薇识趣地收了笑，赶紧输了号码，又补了句：“别想套话，我嘴严。”
“她头伤没好，该静养。”邓放收回手机，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懊恼。林薇张了张嘴想反驳——褚克惟什么时候听过劝？但看着邓放眼里的在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
褚克惟换了身衣服出来时，邓放正在低头划着手机屏幕。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抬头，目光在她身上顿了半秒，又迅速移开，落在远处旋转的直升机旋翼上，耳根却悄悄爬上点热意。
她穿了条深灰色的修身长裙，领口是利落的方领，露出精致的锁骨，裙摆顺着腰线往下收，裹着笔直的腿，在膝盖下方散开一小截，配着双白色板鞋，少了平日穿夹克牛仔裤的飒爽，倒多了几分安静的柔和。额角的疤痕被碎发遮了些，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连平日里带着点桀骜的眉梢，都像是被阳光熨平了些。
“林薇……走了。”邓放的声音比平时低了点，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褚克惟没察觉他的异样，只是手不自觉地拽了拽裙摆，心里还为刚才被“抓包”犯窘：“哦。”
“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抬头看他，阳光透过云层落在她眼里，亮得像碎星，“但我真没事，低空体验而已，比你们试飞安全多了。”
邓放没接话，掏出个保温袋递过来，里面是刚买的糖糕，还温乎着。“刚买的，没凉。”递过去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他赶紧收回手插进口袋，指尖却还残留着她皮肤的温度。
褚克惟接过糖糕，低头咬了一口，甜香漫开时，才发现自己的耳尖也在发烫。“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我早上去找你了。”邓放望着远处的铁丝网，声音平平静静的，“想带你出去转转。”
褚克惟咬糖糕的动作顿了：“我不知道……”
“不想见我？”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沾了点糖霜的嘴角，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不是！”褚克惟猛地抬头，话说出口才觉太急，脸颊瞬间热起来，赶紧别过脸，“我就是……想自己待会儿。”
风卷着落叶打旋儿，邓放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心里那点紧绷突然就松了。他没再追问，只是说：“现在有空吗？我带你转转。”
褚克惟愣了愣，转头时正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里，那笑意浅淡，却像落在心湖上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她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糖糕塞进嘴里：“去哪儿？”
“不远。”邓放转身往车那边走，脚步比来时慢了些，“带你去个能晒太阳的地方。”
车开了二十分钟，停在一片缓坡下。这里离基地不远，长满了浅草，远处能看到训练场外的铁丝网，偶尔有战机低空掠过，留下淡淡的轰鸣声。
邓放从后备厢拿出块格子野餐垫铺在地上，又摸出两瓶矿泉水。褚克惟弯腰坐下时，下意识拢了拢裙摆，怕草屑沾到上面。邓放在她身边坐下，离得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混着阳光的味道，很清爽。
“你们飞的时候，也从这儿过吗？”她手里转着矿泉水瓶，目光落在远处的天际线。
“嗯，有时候低空突防会从这上面飞。”邓放指了指头顶，“上次你在航展拍的那架歼-10C，就是从这儿起飞的。”
褚克惟“哦”了一声，想起航展那天他站在飞机旁的样子，蓝色飞行服被风吹得鼓起来，眼神一闪一闪的，很亮。她低头抠着瓶身标签，突然问：“你们每次试飞，都要写遗书吗？”
邓放沉默了下，点头：“嗯，常规流程。”
“不怕吗？”
“怕。”他笑了笑，声音很轻，“但上了天，就顾不上怕了。”他转头看她，“你拍极限运动的时候，怕过吗？”
“怕啊。”褚克惟也笑了，“拍滑雪世锦赛的时候，有个选手从跳台摔下来，离我就三米远，当时腿都软了。但镜头不能停，这是工作。”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却像明白了彼此心里那点“身不由己”的执着。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脸颊边，她抬手拢了拢，指尖划过耳后，邓放的目光跟着动了动，又赶紧移开，假装研究地上的草叶。
往回走的路上，车路过一家模型店，褚克惟突然说：“停一下。”
她拉着邓放进店时，老板正在整理货架。褚克惟的目光一下子被橱窗里的直升机模型吸引了——是架老式贝尔47，绿色机身，银色旋翼，做得格外精致。
“这个挺少见的。”她伸手轻轻敲了敲橱窗。
邓放站在她身后，视线落在模型上，眼里闪过点怀念：“我小时候有个一模一样的，被我拆了又装，最后零件丢了一半。”他转头看她，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欣赏，“你懂的挺多，兴趣爱好也太广泛了，开飞机、玩机车，还有射箭滑雪……”
褚克惟正端详着模型的细节，闻言下意识接话：“这算什么，跟温野在一起，会玩得，能玩得，更多。”
话一出口，空气突然静了静。她后知后觉地转头，正好看到邓放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神往旁边飘了飘，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那点一闪而过的失落，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褚克惟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解释，邓放却先开了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俩……有很多共同的兴趣爱好？”
她愣了愣，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橱窗玻璃，想起和温野一起跳伞、一起改装机车的日子，那些肾上腺素飙升的瞬间，确实是刻在骨子里的默契。“嗯，”她轻轻点头，语气平静了些，“我们确实有很多共同话题，他爱极限，爱刺激，我也是，我俩第一次见面，我们应该就被对方深深吸引了。”
阳光透过橱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她看着那架模型，突然轻声补充道：“但也许……人生还有很多平凡又平淡的时刻，是我们俩不曾体会的吧。”
比如此刻，和一个人安静地看模型，听老板絮叨老飞机的故事；比如刚才在山坡上晒太阳，连风拂过草叶的声音都听得见。这些不用绷紧神经、不用追求极致的瞬间，是她和温野的五年里，很少有的空白。
邓放没说话，却悄悄抬眼看她，眼里的失落像被风吹散的雾，慢慢淡了。他指着橱窗里的模型：“这个给你吧，就当……庆祝你解锁新场地。”
褚克惟想拒绝，他却已经跟老板付了钱，把模型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气氛里突然多了点说不清的微妙。
快到宿舍楼下时，褚克惟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出“温野”的名字。她顿了顿，划开接听，声音尽量平静：“喂？”
“伤口怎么样了？”温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电流音。
“没事了，早结痂了。”
“嗯，训练结束了，你在干嘛？”
“我自己溜达溜达。”褚克惟并不想和温野多说今天的事儿。
他顿了顿，“下次想溜达，告诉我，我陪你。”
褚克惟皱了皱眉：“不用了，我想自己待着。”
挂了电话，她抬头就对上邓放的目光，他没问是谁，只是递过来一瓶刚买的热奶茶：“刚看到你想喝。”
褚克惟接过奶茶，突然觉得刚才和温野通话时的那点别扭，好像被这杯奶茶冲淡了。“谢谢。”
“明天……”邓放看着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我休息，要不要……再出来转转？”
褚克惟握着奶茶的手紧了紧，抬头时正好看到他眼里的期待，像个等着答案的孩子。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好啊。”
车停在宿舍楼下，褚克惟解开安全带时，邓放突然说：“裙子……很好看。”
她愣了一下，转头时，正看到他眼里的认真，不是调侃，也不是敷衍。脸颊瞬间烧起来，她“嗯”了一声，推开车门就跑，没敢回头，却在进楼道前，听到身后传来他低低的笑声。
回到宿舍，褚克惟刚把直升机模型放在书架上，手机就“叮”地响了一声。是邓放发来的消息。
她点开，屏幕上跳出几行字：
“那些冒险又刺激的经历，或许不适合我。但平凡又平淡的生活，我愿意陪你体会，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没有花哨的修辞，没有刻意的讨好，就像他本人一样，直白，却带着让人没法忽视的认真。
褚克惟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对话框顶部“邓放”两个字，屏幕的微凉透过指尖传来，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焐着，暖烘烘的。
她想起他在山坡上安静陪她晒太阳的样子，想起他看着模型时眼里的怀念，想起他说“裙子很好看”时耳根的微红。那些平淡到近乎琐碎的瞬间，此刻像串起的珠子，在脑海里闪闪发亮。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