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停机坪的水泥地时，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凉意。地勤人员拖着检查梯走过，金属轮子碾过地面的声响格外清晰，衬得周遭的安静愈发明显。温野站在自己的战机旁，指尖划过机翼上的一道浅痕——那是昨天对抗时留下的。他身后的僚机飞行员捧着战术板，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温队，今天的拦截方案，我觉得可以把左翼的警戒范围再扩大两百米。”
温野回头时，晨光恰好落在他眼里，少了往日的锐度。“说说理由。”他接过战术板，指尖在“左翼警戒”几个字上顿住。
“昨天邓放他们就是从这个角度突防的，扩大范围能留足反应时间。”年轻飞行员说着，紧张地攥紧了手心。
温野沉默片刻，在方案旁添了个批注：“按这个改。”声音不高，却让身后的队员们悄悄松了口气。
试飞小队的休息室里，雷宇正对着镜子扯飞行服的领口，镜子里映出邓放系鞋带的身影。“你胳膊真没事？”雷宇转头，目光落在邓放右臂的衬衫袖口上，“昨天温野那下撞得够狠，不行别硬撑。”
邓放系好鞋带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右臂抬到半空时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老毛病了。”他拿起头盔往门外走，经过窗户时，视线不自觉地往指挥中心的方向偏了偏，“今天别掉以轻心。”
雷宇跟在他身后笑：“放心，输谁不能输温野那小子。不过说真的，你昨天护着褚克惟那下，够爷们儿。”
邓放的脚步顿了半秒，没接话，只是推开休息室的门，晨光涌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指挥中心的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似的响声惊动了靠窗的助理。褚克惟走进来，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她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整个人裹得严实，倒像是来基地采风的游客。
“克惟姐，你怎么来了？”助理赶紧迎上去，手里还拿着水杯，“医生不是让你卧床休息吗？”
褚克惟接过，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舒服地喟叹一声。“在医务室躺得骨头都僵了。”她往后排的空位走，目光扫过前排的屏幕，“小张他们拍摄没问题吧？”
“放心吧，张哥拍飞行比你还较真。”助理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把帽檐又往下压了压，“伤口还疼？”
“不碰就没事。”褚克惟坐下时，屏幕正好切到邓放进驾驶舱的画面。他弯腰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右臂贴着机身，似乎在刻意避开用力。她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却没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慌。
“他技术硬着呢。”助理看出她的走神，笑着打岔，“再说了，今天温野看着老实多了。”
褚克惟“嗯”了一声，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窗外的战机上。阳光照在机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像极了她在长春航展见到邓放时的样子——他站在战机旁接受采访，侧脸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对抗赛的指令通过通讯器传来时，褚克惟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屏幕上，代表两队战机的光点在空域图上移动，轨迹比昨天规整了许多。温野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少了往日的急促：“保持编队间距，不要擅自追击。”
“温队转性了？”旁边的参谋小声嘀咕。
褚克惟没说话，目光追着代表邓放的绿点。当温野的战机从侧方逼近时，绿点突然一个急转，动作干净利落。她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直到绿点与其他光点汇合，才慢慢靠回椅背，发现自己的指关节都捏白了。
“紧张啥，邓放这操作稳得很。”助理递来块巧克力，“吃点甜的压惊。”
褚克惟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可可的甜混着微苦在舌尖散开。她看着屏幕上逐渐拉开的比分，心里那点紧绷的弦，终于慢慢松了。
对抗结束的哨声响起时，指挥中心里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邓放小队的战机群依次滑过跑道，阳光照在机身上，像镀了层金。温野的战机最后落地，他推开机舱盖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拍了拍前来迎接的队员的肩。
回放室里，指导员正指着屏幕上的三角阵型：“邓放这波指挥有东西，把温野的防御网撕开个口子，还没给对方反打的机会。”他转头看向温野，“你今天也不错，知道给队员留余地了，不像以前，眼里只有输赢。”
温野扯了扯飞行服的领口，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后排的褚克惟身上。她正低头喝着什么，帽檐下的侧脸被热气熏得泛着浅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水杯走了过去。
“昨天的事，对不住。”他站在她面前，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是我太冲动了。”
褚克惟抬头时，帽檐蹭到了额角的纱布，她皱了下眉：“嗯。”
“真没事？”温野的目光落在她的帽檐上，“医生怎么说？”
“说我闲不住。”褚克惟扯了扯嘴角，刚要再说点什么，就见邓放从外面走进来。他脱下飞行服搭在臂弯里，白色T恤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淤青。
“我猜就是，你还真来了？”邓放的声音带着点硬气，目光在她的帽檐上打了个转，“医生没拦着你？”
温野看了看两人，转身又往人群走去了。
褚克惟仰头看邓放，他比她高出一个多头，站在面前像座铁塔。“医院待着难受，过来看看你们有没有瞎折腾。”
“我们好得很。”邓放往前站了半步，阴影落在她脸上，“倒是你，帽檐那么低，看得见路？”
褚克惟被他堵得没话说，干脆抬手指了指他的肩膀：“你胳膊没事？”
“没事。”邓放活动了下右臂，动作流畅，“你赶紧回去。”
“急什么。”褚克惟往后靠了靠，突然觉得仰头说话费劲，“你太高了，跟你说话好累。”
这话出口，空气突然静了半秒。邓放愣了愣，随即弯下腰，凑近她的视线。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扫过眉骨，呼吸落在她的耳尖。“这样呢？”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褚克惟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他忽然伸出手臂，轻轻将她圈进怀里。他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易碎品，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得像叹息：“别再为我受伤了，嗯？”
褚克惟浑身一僵，手里的水杯差点脱手。她想推开他，却被他圈得更紧了些。“我哪有为你……”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下意识的反驳，可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听话。”他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后颈，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昨天那种事，不准有下次。”
褚克惟没再说话，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像战机引擎的低频震动，莫名让人觉得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邓放才松开手。
褚克惟跟助理交代完，转身往外走，邓放果然跟了上来。指挥中心外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她缩了缩脖子。“你不用送我，我自己能走。”
“正好顺路。”邓放走在她身侧，步子迈得很慢，“昨天那事，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褚克惟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倒是你们，差点因为我受处分。”
“跟你没关系。”邓放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在地上交叠，“温野太冲动。”
“你们俩都冲动。”褚克惟抬头看他，刚想说什么，就看到温野从前面走过来。他手里捏着瓶矿泉水，瓶身被捏得变了形。
“克惟，我有话跟你说。”温野站在两人面前，目光在邓放脸上顿了顿。
邓放看了褚克惟一眼，往旁边退了半步：“你们聊。”
温野等邓放走远了，才开口：“昨天的事，我再道次歉。另外，我还是想跟你说清楚——不管过去如何，我们不提了。”他的喉结动了动，“就看现在，眼前。我知道邓放对你有意思，我也一样。我想重新追你，公平竞争，行不行？”
褚克惟看着他眼里的执拗，突然觉得头疼。“温野，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别的，就算了，行吗？”
“我知道。”温野却不让步，“但我得让你知道我的想法。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看看现在的我，行不行？”
褚克惟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是林薇。她接起电话的瞬间，就听到那边咋咋呼呼的声音：“褚克惟！你是不是被人打了？我听你助理说你住院了？”
她捏着手机叹气：“我没事，你别瞎操心。”
“我能不操心吗？”林薇的声音透过听筒炸开来，“我已经到你们基地门口了，赶紧出来接我！”
褚克惟挂了电话，对着温野摊手：“我朋友来了，先走了，有事再说吧。”
温野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更紧了。
基地门口，林薇穿着件亮黄色的风衣，站在哨兵旁边格外显眼。看到褚克惟，她立刻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我的祖宗！你额角怎么了？包扎得跟木乃伊似的！”
“就蹭了一下。”褚克惟把她往宿舍的方向拉，“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林薇却不依不饶，盯着她的帽檐：“我听你助理说，邓放为了护你，跟那个温野动手了？你这伤，温野搞得？”她突然一拍大腿，“我就说邓放是真爷们！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我跟你说……”
褚克惟被她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林薇，语气里带着点少见的疲惫：“哎哟，我的姑奶奶，别添乱了！”她扯下鸭舌帽，额角的纱布露出来，“我现在就想安安静静自己待着，行不行？你们谁也别来烦我。”
“好好好，你休息～我去给你弄点东西补补。”林薇被她突如其来的严肃噎住，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还有纱布边缘渗出的淡淡血痕，突然没了声音。
宿舍楼道的灯光落在褚克惟脸上，她靠在墙上闭了闭眼。邓放怀抱的温度，温野执拗的眼神，林薇咋呼的声音，像一团乱麻缠在心头。她掏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助理发来的消息：“克惟姐，明天的拍摄计划要不要调整？”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良久，才缓缓打出两个字：“再说。”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了上来，透过楼道的窗户，在地上投下一片清冷的白。褚克惟看着那片光亮，突然觉得，比起轰鸣的战机和激烈的对抗，人心这东西，才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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