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战区的风卷着沙粒，打在战机蒙皮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空中对抗赛敲着前奏。停机坪上，试飞小队与西部战区选拔出的精英分队分列两侧，飞行服的衣角被风掀起，猎猎作响，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容错辨的紧绷——今天的对抗，是联合演练的重头戏，按真实空战标准设置，输赢关乎两支队伍的实战能力评估。
邓放站在自己的战机旁，指尖划过冰冷的机翼，金属的凉意顺着指腹蔓延到心底。雷宇在他身边系紧飞行靴的鞋带，声音压得很低：“温野那队昨天加练到后半夜，看架势是要动真格的，你悠着点。”
邓放“嗯”了一声，拉上飞行服的拉链，领口的摩擦声在风声中格外清晰。他抬头看向指挥中心的方向，三楼的窗口亮着灯，隐约能看到晃动的人影。他知道褚克惟在那里，或许正举着相机，镜头对准天空。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转身戴上头盔，面罩落下的瞬间，世界的声音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自己平稳的呼吸。
停机坪边缘，褚克惟正扛着相机站在警戒线后。她穿着防风外套，拉链拉到顶，只露出一双眼睛，镜头稳稳地对着即将起飞的战机群。地勤人员在战机旁穿梭，橙色的引导服在灰蓝色的背景里格外醒目，给这场紧张的对抗添了几分烟火气。
“惟姐，风太大了，镜头容易进沙。”助理举着遮光板，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褚克惟没回头，眼睛依旧盯着取景器：“拍几张起飞特写就进去。”她想捕捉战机离地瞬间的张力，那种引擎轰鸣与地面震动交织的力量感，是指挥中心的屏幕给不了的。
第一架战机的引擎开始预热，轰鸣声由低到高，像巨兽苏醒时的咆哮。褚克惟按下快门，连续的“咔嚓”声里，战机缓缓滑向跑道。她的目光在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驾驶舱——温野正低头调试设备，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锐利，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势在必得的笑。
“已批准你起飞！”指挥塔的指令传来。
战机尾焰猛地喷薄而出，橘红色的火光刺破晨雾，强大的推力让机身瞬间离地，直冲云霄。褚克惟仰着头，镜头追着那道逐渐缩小的影子，直到它变成天际线处一个模糊的点。风灌进她的衣领，带着刺骨的凉意，她收起相机转身往指挥中心走，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沉。
指挥中心里早已是另一番景象。巨大的显示屏被分割成十几个小窗口，每个窗口都对应着一架战机的实时画面，数据在屏幕下方滚动，密密麻麻的参数看得人眼花缭乱。指挥员的呼喊、通讯器里的回应、键盘的敲击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嘈杂。
褚克惟找了个角落站定，刚举起相机，就看到屏幕上的战术变化。试飞小队的配合透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邓放发出指令后，雷宇、童敢等人的回应几乎没有延迟，遇到突发状况时，高英俊甚至主动调整航线，给邓放留出规避空间。而温野的分队则截然不同——他的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队员的回应总是慢半拍，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一次低空突防时，温野为追求速度，无视僚机“左翼有障碍物”的提醒，硬生生压着队友改变航线。屏幕里，温野小队的年轻飞行员额头冒汗，操纵杆的动作都有些发颤。褚克惟按下快门的手顿了顿，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认识温野五年，知道他好胜、果断，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激进。以前拍马术比赛时，她见过类似的骑手，为了赢可以不顾马的状态，只顾着扬鞭催速。那时她就觉得，这种“赢”太难看，没想到今天会在温野身上看到同样的偏执。
对抗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战机时而俯冲如利剑，时而拉升似惊鸿，战术动作衔接得密不透风。褚克惟看着屏幕上不断缩小的两机间距，手心渐渐冒出冷汗。
她突然看不懂温野了，连日的观察让她看清了两人的分歧：她追求的是“并肩”，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都想和对方站在平等的位置上；而温野习惯的是“掌控”，不管是对队友还是对她，都想握在自己手里。
他们，还是一路人吗？
…
第二天的对抗，气氛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温野的战术变本加厉，几乎到了冒险的地步。他命令分队放弃常规防御阵型，采取“自杀式”包抄，甚至在邓放的战机做出规避动作时，故意朝对方机翼方向倾斜，逼得邓放只能临时改出，暴露在模拟攻击范围内。
“温野这是疯了？”指导员站在屏幕前，眉头拧成了疙瘩，手里的纸杯被攥得变了形，“他队员刚才三次请求调整航线，全被他压下去了！这哪是带队伍，是拿人命开玩笑！”旁边温野小队的通讯员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抠着桌面，显然也在为队友捏汗。
褚克惟的目光死死盯着邓放的实时画面。他的驾驶舱里，警报声隐约可闻，可他依旧保持着冷静，操纵杆的动作精准得像教科书。就在她稍稍松了口气时，屏幕突然黑了下去，通讯器里传来刺耳的杂音。
“081！081，收到请回答！”
“邓放，邓放！”指挥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指挥中心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漆黑的窗口上。褚克惟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相机从肩上滑下来，砸在胳膊上，她却浑然不觉。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我没事。”半分钟后，邓放沙哑的声音终于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信号短暂干扰，已恢复。”
画面重启时，邓放的战机正在平稳拉升，只是左翼的蒙皮上多了一道细微的划痕——那是刚才和温野战机擦碰留下的。温野的队伍已经锁定胜局，可他的队员们落地后，没人欢呼，只是沉默地检查战机，一个老飞行员拍了拍年轻队友的背，眼神复杂得像蒙了层雾。
褚克惟松了口气，却发现掌心全是冷汗——这场胜利，赢得太难看了。
温野率先落地，摘下头盔，随手扔给地勤，脸上带着张扬的笑。看到褚克惟跟着领导们走过来，他特意整理了一下飞行服的领口，朝着她扬了扬下巴，语气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我厉害吧！”
褚克惟没理他，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刚停稳的另一架战机上。邓放推开机舱门，动作比平时慢了些，他扶着舱壁跳下来，落地时右臂微微一顿，然后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按住了肘部。他的队员围上来，雷宇递过水瓶，高英俊拍了拍他的肩，没人提输赢，只有自然的关切。
再看温野那边，队员们远远站着，没人上前搭话，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温野。”褚克惟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温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怎么了？”
“你的厉害不该用在自己人身上。”褚克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疏离，“当队长不是让所有人都听你一个人的，更不是拿队友的安全换胜利。点到为止的道理，你不懂吗？”
温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褚克惟，你懂什么？实战就是要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要狠！”
“我不懂实战，但我懂团队。”褚克惟毫不退让，目光扫过他身后沉默的队员，“你今天把队员逼到那个份上，下次谁还敢跟你飞？赢了对抗，输了人心，这叫厉害？”
“小褚说得对。”指导员走过来，目光严肃地盯着温野，“温野，你今天的战术越界了。当队长，先学的是责任，不是霸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带着私人情绪，再这样下去，我就取消你带队资格。”
温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最终没敢顶撞指导员，只是狠狠地瞪了褚克惟一眼——他没料到，她会连他的带队方式都否定，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邓放站在不远处，把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褚克惟的话像一把钥匙，不仅解开了他对她维护的疑惑，更让他看到了她的通透——她否定的不是温野的胜利，是他赢的方式。这种认知让他心头一震，肘部的疼痛似乎都轻了些，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
人群渐渐散去，褚克惟收起相机，刚想回指挥中心，手腕突然被一股大力攥住。温野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把她拽到停机坪的角落，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刚才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压抑的怒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连我怎么带队都要管？怎么，我伤着他，你心疼了？”
“你讲道理行不行，我只是觉得你太激进，对队员不公平。”褚克惟用力想甩开他的手，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眼神里却再无一丝犹豫，“温野，我才看清，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不行就算了！”
“算了？”温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手指越攥越紧，“五年的感情，你说算就算？我看你是被邓放迷昏了头！”
“跟他没关系。”褚克惟加重力道，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你习惯掌控一切，而我想要的是平等。你懂吗？平等！放手！”
两人的争执声不大，却足够让不远处的邓放听见。他原本已经走到运输机旁，听到“算了”“不是一路人”这些词，脚步不由得顿住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困惑又混乱——他们不是已经和好了吗？可现在这对话，怎么听都像是彻底的决裂？
他下意识地回头，正好看到温野攥着褚克惟的手腕，脸色狰狞地逼近她，那架势像是要吃人。邓放几乎是本能地大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温野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温野疼得皱起了眉。
“她说让你放手。”邓放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
温野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愣了一下，随即也火了，用力想甩开他的手：“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管你屁事！”
“她的事，就关我的事。”邓放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温野的怒火。他猛地转过身，另一只手顺手抄起脚边的工具，他此刻满脑子都是“褚克惟为了邓放否定他”的愤怒，已经失去了理智，扬手就朝邓放的头砸去。
“别！”褚克惟的尖叫几乎和温野挥臂的动作同步。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侧身扑到邓放身前。她不能让邓放受伤，更不能让温野一错再错。
“哐当！”
一声闷响，工具箱的边角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褚克惟的侧脸和额角。
“哎哟！”
褚克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着太阳穴，眼前瞬间模糊成一片。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额角像是被什么东西凿了一下，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往下淌，滴在她的手背上，黏糊糊的。
她被这股冲击力掀得踉跄后退，脚步没站稳，差点摔倒，还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战机蒙皮，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褚克惟！”
“克惟！”
两个惊怒交加的声音同时响起。
邓放彻底懵了。
他眼睁睁看着温野的工具箱砸在褚克惟脸上，看着她被打得踉跄后退，看着那道鲜红的血痕从她额角蔓延开来，染红了她的睫毛。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怒火像岩浆一样从心底喷涌而出。
“温野你个王八蛋！”
邓放低吼一声，一把推开温野，力道大得让温野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扬手就想一拳砸回去。
“别……别打……”褚克惟的声音气若游丝，她伸出手，死死抓住了邓放的胳膊。她的手指冰凉，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别惹事……”
邓放的拳头僵在半空中，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额角不断渗出的血，看着她明明疼得快要站不住，却还在担心他会惹麻烦，心里的怒火突然就泄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心疼。
温野也懵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褚克惟额角的血，脸上的愤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慌乱和无措。他刚才太生气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想过褚克惟会突然冲上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温野的声音有些发飘，他下意识地想上前去扶，“克惟，你怎么样？我送你去医务室……”
“别碰她！”邓放猛地回头，眼神凶狠地瞪着温野，像在警告一只靠近猎物的野兽。
他小心翼翼地扶住褚克惟的肩膀，动作轻柔：“能走吗？我先带你去医务室。”
褚克惟点了点头，刚想迈步，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邓放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很轻，靠在他的胸口。
温野站在一旁，看着邓放小心翼翼地抱着褚克惟，看着褚克惟毫无防备地靠在他怀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邓放抱着褚克惟，转身就往医务室走。温野下意识地跟在后面。
医务室里，医生正在给褚克惟处理伤口。碘伏擦过额角时，她疼得皱紧了眉，却没哼一声。邓放站在门口，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
温野站在他旁边，双手插在飞行服的口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却都被邓放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没过多久，指导员就来了。他看着病床上的褚克惟，又看看门口的两个飞行员，脸色严肃得像要滴出水来。
“邓放，温野，”指导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俩，都给我写检讨，深刻点！褚克惟要是不原谅，你们俩都得记过！这几天轮流来照顾她，什么时候她消气了，什么时候算完。我告诉你们，别以为这是小事，飞行员连情绪都控制不住，怎么上蓝天？”
邓放和温野都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褚克惟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额角贴着纱布。邓放和温野一左一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个盯着地面，一个望着窗外，谁也没说话，气氛僵得像结了冰。
“我怕了你们俩了。”褚克惟扶着额头，轻轻叹了口气，“让我自己呆着行不行？”
“不行！”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带着惊人的默契。
褚克惟无奈地看向刚进门的指导员：“指导员，您让他们回去吧，我真没事。明天还有对抗赛，别耽误正事。”
指导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两个低着头的飞行员，叹了口气：“行了，你们俩先回去吧，好好准备明天的对抗。记住，照顾好褚同志是你们的责任，等演练告一段落，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邓放和温野这才站起身。
“等演练结束，我……”邓放想说点什么，却被褚克惟打断了。
“先好好飞。”她看着他，“别分心。”
邓放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温野走到床边，看着褚克惟额角的纱布，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好好休息。”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褚克惟摸了摸额角的纱布，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心里却异常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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