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飞局开放日这天，澄澈的阳光穿透云层，将停机坪上的战机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风里还带着几分夏末的余温，混着航空煤油特有的气息，掠过每个人的耳畔。褚克惟应张挺之邀再度来访，她穿了件黑色衬衣，下身是黑色西装裤，墨镜斜斜架在头顶，露出一双清冽又带点疏离的眼睛。刚走进试飞局的大门，视线就不自觉地落在了不远处列队的试飞小队里。
邓放站在队伍前端，笔挺的深蓝色飞行服衬得他肩宽腰窄，肩章上的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原本正垂眸听着任务分配，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猛地抬头，目光瞬间锁定褚克惟。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锐利和严肃的眼睛，像是被投入了星火，瞬间亮了起来，嘴角也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他跟身边的雷宇交代了两句，便大步朝她走过来，脚步声沉稳有力，带起一阵微风。
“又见面了！褚摄影师。”他站定在她面前，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轻快，只从上次分享会后，邓放似乎只要看着褚克惟，心情就会变好，眼神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跟在褚克惟身后的张挺见状，笑着拍了拍邓放的胳膊：“你这叫的，也太见外了！都是自己人，不如跟着我叫‘小惟儿’，听着多亲切。”张挺这话里的撮合意味再明显不过，他早就觉得这两个年轻人合适，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自然要推一把。
褚克惟心里明镜似的，舅舅这是又在替她操心终身大事。可自从上次在分享会上重逢温野，她心里那片早已沉寂的角落就被重新搅乱，满脑子都是过去的纠葛，压根就没注意到邓放的变化。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抬眼，语气随意：“随意，就是个称呼而已。”
邓放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征询，见她没反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然后用比刚才更柔和的声音唤道：“小惟儿。”
这一声“小惟儿”刚落，不远处的偷偷观察的试飞小队瞬间炸开了锅。夏鹏飞：“哟，老邓可以啊！这称呼够甜的！”高英俊也凑过来，挤眉弄眼地附和：“藏得挺深啊！”童敢和黎晓航也跟着笑，一时间起哄声此起彼伏。
邓放被闹得耳根微红，却没像往常那样板起脸，只是无奈地摆摆手：“好了好了，别瞎起哄，我带褚摄影师转转。”说着，他转向褚克惟，眼神里的笑意未散，“我带你去看看新改装的模拟舱，比上次你见的那台更先进。”
褚克惟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往里走。两人并肩走在宽敞的走廊里，邓放一边走一边介绍：“这边是我们的战术研讨室，每次试飞前都会在这儿推演风险点。”他指了指旁边的玻璃门，里面的沙盘和电子屏清晰可见，“前面就是模拟训练区，很多极端天气下的飞行科目，我们都会先在这儿练熟。”
褚克惟偶尔应一声，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试飞员合影，看着照片里邓放穿着便装笑的样子，跟平时训练时的严肃判若两人。她随口问道：“你们平时除了训练和试飞，还有别的活动吗？”
“偶尔会组织体能拉练，或者一起去打打球。”邓放侧过头看她，“你上次说喜欢滑雪，我们队里几个也玩，下次有机会可以一起。”
褚克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随口提的话，刚想说“再说吧”，邓放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他的眼神深邃而专注，像是凝聚了所有的目光。
“小惟儿，”他顿了顿，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如果下一任男朋友还是飞行员，你会介意吗？”
褚克惟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不想找飞行员。”话刚说完，她才意识到眼前的人就是飞行员，脸上瞬间爬上一丝尴尬，眼神也有些闪躲，说话开始磕磕绊绊：“我……我不是说飞行员不好，就是……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对……对吧？”她试图掩饰自己的失言，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邓放看着她解释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却很快被更深的认真取代。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以后的事，我知道。”
褚克惟皱起眉，满是疑惑地“嗯？”了一声，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邓放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坚定：“我喜欢你。”
褚克惟彻底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我们只见过几次面，你这喜欢来得也太快了！”
“喜欢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哪有时间长短？”邓放笑了笑，继续说着，“是九次。”
“只有八次，我记得！”褚克惟反驳。
邓放立刻纠正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第一次是长春航展前一晚，你骑了辆摩托，追赶了偷拍的人。第二次是航展，你在拍照，我带你去传数据。第三次，射箭，你和老板争论。第四次，闭幕式，我在看台上，很清楚的看到了你，香槟色的长裙，耀眼夺目，站在人群里特别扎眼。第五次，在飞机上。第六次张队家里。第七次，在西安，第八次在阎良，第九次，今天……”他的眼神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当时的画面，“一开始，我确实对你没什么好感，觉得你太张扬，跟我们这行的严谨格格不入，甚至觉得我们就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集。”
“后来在回阎良的飞机上，你靠着夏鹏飞睡着了，头歪在他肩上，我看着特别烦躁，莫名就觉得不舒服。”他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爽，“再后来你去张队家，跟他打听我，我当时就在里屋，听见你说我名字的时候，心里居然有点惊喜。分享会那天，你明明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硬撑着坐直了听，我看着你强打精神的样子，第一次觉得……你其实挺可爱的。”
“我试着想回避你，不想让自己陷进去，可直到温野出现，”他的声音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我知道你们好了五年，知道你也许还忘不掉他，可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对你心动。褚克惟，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目光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
褚克惟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那些不经意的瞬间，竟然都被邓放一一记在了心里。他的眼神太过认真，每一句话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得她心口发闷。
没等她反应过来，邓放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将她轻轻拥进怀里。他的怀抱很结实，带着淡淡的旷野和阳光的味道，手臂收得很紧，像是怕她跑掉。“小惟儿，”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带着一丝颤抖的期许，“我不逼你现在就答复我，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消化。但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慢慢靠近你？”
褚克惟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抬手抵在他的胸口，轻轻将他推开。她别开脸，目光落在远处的停机坪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我很惊讶你会喜欢我，我一直以为，你挺讨厌我的。”
邓放急忙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滚烫：“我怎么会讨厌你？我从来没有……”
“对不起，邓放。”褚克惟猛地抽回手，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挣扎，“你的感情，我回应不了。我……我心里很乱，你说得对，我确实还忘不了温野，我骗不了自己。而且还有林薇，她那么喜欢你，我不想，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搞得这么复杂。”
邓放抓着她的手无力的松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眼神里的光芒也黯淡下去。他沉默了几秒，努力挤出一个还算平静的表情，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可以等你，等你理清自己的心，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你别觉得困扰。你再转转？我一会儿还有训练任务。”说完，他转过身，几乎是逃一般地大步离开，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褚克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张了张嘴，想喊住他，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晚上回到阎良的住处，林薇正坐在沙发上敷面膜，看见她回来，立刻揭下面膜，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克惟！你可算回来了！快跟我说说，今天开放日见着邓放了吗？他有没有提到我？”
褚克惟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没说话。
林薇却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依旧自顾自地叽叽喳喳：“都怪我今天临时要去录个紧急访谈，没能去成！休假也没躲成懒。不过我今天逛街买了条新裙子，鹅黄色的，你说下次见邓放穿这个，他会不会觉得好看？”
褚克惟听着她兴奋的声音，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开口：“薇薇！”
林薇愣了一下，见她脸色不对，才收敛了些笑意：“怎么了？”
“邓放……邓放今天跟我表白了。”褚克惟抬起头，看着林薇，眼神里满是愧疚。
林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怔怔地看着褚克惟，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你说什么？”
“他跟我表白了。”褚克惟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
林薇的眼睛瞬间红了，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吸了吸鼻子，自嘲地笑了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她顿了顿，突然抬头看着褚克惟，眼神里带着一丝固执，“克惟，你能保证吗？保证你永远都不会喜欢上邓放？”
褚克惟的心猛地一沉，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给出这个承诺。她避开林薇的目光，低声说：“薇薇，别问这种假设性的问题，没有意义。”
“有意义！”林薇提高了声音，又很快放软下来，“克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这辈子都是。我不会因为邓放就跟你闹别扭，也不会怪你。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邓放，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褚克惟看着林薇泛红的眼眶，心里一阵酸涩，她上前一把抱住林薇，声音哽咽：“对不起，薇薇，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林薇拍了拍她的背，反而安慰道：“傻丫头，哭什么。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错，忍不住心动也不是错，这能怪谁呢？”
…
第二天一早，褚克惟就接到了台里的紧急通知，让她立刻赶回北京。而林薇则请了长假，说想在阎良待一段时间散心。褚克惟赶到台里，刚进办公室，主任就把一份调动文件放在了她面前：“克惟，台里调整了部门分工，你被调到军事频道了。你的第一个任务，是去西部战区拍摄最新的联合飞行演练，明天就出发。”
褚克惟拿起文件，目光落在“西部战区”四个字上，整个人都僵住了。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照在文件上，那几个字刺眼得让她睁不开眼。她苦笑一声，心里暗道：这老天爷，还真是不肯让她安生，非要把她和温野的纠葛扯得这么清楚吗？
另一边，邓放自从被拒绝后，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训练中，每天最早到机场，最晚离开，除了试飞就是泡在模拟舱里，甚至连吃饭都在看飞行数据。雷宇他们都看在眼里，却没人敢多劝——邓放的脾气他们清楚，越是劝，他拧得越紧。
这天下午，结束了一场高强度的试飞任务后，邓放回到更衣室换衣服。他打开储物柜，一件叠得整齐的飞行服掉了出来，随之落下的，还有一张被压在最底下的照片。照片上是褚克惟在闭幕式看烟花的样子，笑得肆意又张扬。
高英俊正好进来换衣服，一眼就瞥见了那张照片，立刻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邓放：“哟，老邓铁树开花了！”
以往要是有人这么调侃，邓放早就冷着脸反驳了，可这次，他只是弯腰捡起照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的人，声音平静得不像话：“对，心里有人了。”
雷宇也走了过来，看到照片，愣了一下：“褚克惟？”
邓放点了点头，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塞回储物柜深处，然后开始脱飞行服。
更衣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过了几秒，夏鹏飞试探着问：“那……褚摄影师同意了？”
邓放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拒绝了。她说，她心里有人。”
“温野？”雷宇皱起眉，他上次在分享会上见过温野。
邓放“嗯”了一声，声音低沉：“我现在这样，挺好。”
雷宇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最近对自己太狠了，训练量是平时的两倍，别拿身体开玩笑。”
邓放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明白！但我不想放弃她。”更衣室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战机引擎的轰鸣声，隐约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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