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掠过停机坪，带着未散的寒意。裕穗站在塔台窗前，看着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向战机走去。邓放结束外派任务已经一周了，他的肩线依然挺拔如松，飞行服下的轮廓比离开前更加精瘦。
"081请求滑出。"
无线电里传来邓放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裕穗按下通讯键，刻意保持着专业而疏离的语气："洞八幺，地面风300度7米，跑道22左，可以滑出。"
"收到，22左滑出。"
邓放的回应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停顿，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裕穗看着那架歼-16滑向跑道，阳光在机翼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让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你俩还在冷战？"徐澈递过一杯热茶，白气氤氲上升，"老邓回来这周，你指挥他飞行时简直像个机器人。"
裕穗捧着茶杯，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工作交流而已，需要什么感情色彩？"
"得了吧。"徐澈翻了个白眼，"昨天他特意绕到资料室找你，你倒好，从后门溜了。"
茶水在喉间突然变得苦涩。裕穗确实在躲着邓放——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每次远远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那天下着雪的走廊里他转身离去的画面就会浮现，像一根刺扎在心底，提醒她这颗心曾经怎样被误解过。
飞机返航后，裕穗刻意等到简报室没人了才去送资料。推开门时，一股熟悉的松木气息扑面而来——邓放正站在资料架前，手里拿着那本《高空特情处置案例分析》。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眉骨上的疤痕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同时僵在原地。
"我...来送飞行记录。"裕穗先开口，声音干涩。
邓放合上书，指节在封面上轻轻敲击："为什么躲着我？"
这直接的质问让裕穗呼吸一滞。她放下文件，转身要走，却被邓放一个箭步拦在门前。他站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底的血丝和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
"让开。"裕穗盯着他领口的风纪扣，拒绝与他对视。
"至少告诉我原因。"邓放的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如果是那天的事，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裕穗终于抬头，撞进那双看着她的眼睛，"解释你怎么不听我说完就判了我死刑？还是解释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就相信我会选择别人？"
邓放的下颌线绷紧了，右肩不自然地动了动——那是他旧伤发作时的习惯动作："我亲眼看见..."
"眼睛也会骗人。"裕穗打断他，"就像我亲眼看见你和李思然在医务室，但我还是会选择你"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让邓放的表情瞬间凝固。他后退半步，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不公平。我当时..."
"对，不公平。"裕穗攥紧了手中的笔，"所以我需要时间想清楚，和一个不信任我的人该怎么相处。"
走廊外传来脚步声，童敢的声音由远及近："老邓？局长找你。"
邓放最后看了裕穗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尖发颤——有懊悔，有不甘，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决然。他侧身让开路，却在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了句："晚上七点，老地方。我会等到你来。"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裕穗心里激起层层涟漪。她站在原地，听着邓放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混合着童敢关于飞行参数的讨论。窗外，一架战机呼啸升空，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没事吧？"童敢探头进来，看见裕穗苍白的脸色，"老邓又惹你生气了？"
裕穗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只是工作讨论。"
童敢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这周状态很差。昨天模拟训练，差点把飞机开到失速区。"他顿了顿，"雷宇说，从没见过老邓这么心不在焉。"
这个消息像一根针，精准刺中裕穗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她想起邓放眼下的青黑和下巴上的胡茬，想起他右肩不自然的动作——他也在受煎熬，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紧。
傍晚，裕穗在宿舍里来回踱步。书桌上的闹钟指向六点四十五分，"老地方"三个字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是体能馆？咖啡馆？还是他们曾偶遇的操场长椅？
七点整，裕穗站在窗前，看着夕阳渐渐西沉。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独自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独。邓放真的在那里等她，就像他说的那样。
裕穗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收紧。她应该去吗？去了又该说什么？原谅他轻易的误解？假装那天的伤害不存在？
夜风拂过樱花树，吹落几片早开的花瓣。裕穗看着邓放从口袋里取出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金光。是那枚回形针，她几乎能想象金属在他指间翻转的触感。
闹钟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七点三十分，裕穗依然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八点，操场边的路灯依次亮起，将邓放的影子拉得很长。
最终，当时针指向九点，裕穗看见邓放缓缓站起身，将回形针放回口袋，抬头望向她宿舍的方向——仿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和重重夜色，他依然能看见她站在窗前的样子。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长椅上留下什么东西，才转身离去。夜风掀起他飞行服的下摆，那个挺拔的背影渐渐融入黑暗，像极了那个下雪天的场景。
裕穗的双腿终于有了自己的意志，她飞奔下楼，穿过安静的营区，来到空无一人的操场。长椅上放着一本熟悉的书——《高空特情处置案例分析》，扉页夹着一张纸条：
"塔台有权要求飞行员复述指令，直到确认无误。我等着你的指令，无论多久。——D"
月光下，裕穗的指尖轻轻描摹着那些字迹，仿佛能触摸到邓放写下它们时的心情。远处，一架夜航战机呼啸升空，红绿色的航行灯在夜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她将书紧紧抱在胸前，突然明白了自己的犹豫从何而来——不是不肯原谅，而是害怕再次被误解。而邓放，这个素来雷厉风行的男人，正在用最笨拙的方式告诉她：他愿意等待，直到她准备好再次信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