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周的特训后,裕穗的生物钟已经自动调整为清晨五点醒来。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她躺在床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放昨天训练结束时邓放的那个微笑——当他完成全套高难度动作后,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像是冰封已久的湖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徐澈发来的消息:「紧急情况,速来资料室。」
资料室的灯光在凌晨显得格外刺眼。徐澈脸色凝重地递过一个文件夹:「整理三年前事故资料时发现的,我觉得你应该看看。」
文件夹里是一份被归档错误的医疗记录——李思然的请假申请,日期正好是事故前一天。请假理由栏写着:「赴上海与未婚夫家人见面」。
「未婚夫?」裕穗的指尖在纸面上微微发颤。
「继续看。」徐澈指了指附件。
那是一张照片复印件:李思然挽着一位西装笔挺的男子站在外滩,两人无名指上的对戒闪闪发光。照片角落的日期清晰可见——2019年10月25日,事故前一天。
「那男的是某航空公司高管,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徐澈压低声音,「老邓出事当天,李医生其实刚从上海回来。」
裕穗的胃部突然揪紧。她想起李思然办公桌抽屉里的相框,想起童敢说的"求婚戒指",想起航医室里那句"不能再失去你一次"——所有碎片突然以一种残酷的方式重新拼合。
「邓放知道吗?」
徐澈摇摇头:「事故调查组只关注飞行数据。这份请假条被归档到医疗部普通文件里了。」
晨训前,裕穗在体能馆门口遇见了邓放。他正在做热身运动,黑色训练服被汗水浸湿了一片。看见裕穗,他微微点头:「今天加练夜间特情。」
「中校」裕穗鼓起勇气,「关于三年前的事...您和李医生...」
邓放的动作顿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好奇...」裕穗攥紧了手中的训练日志,「为什么她当时会离开基地。」
邓放的眼神骤然变冷,像是一扇突然关闭的门:「个人选择。」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汗,「准备训练吧。」
模拟器里的邓放比以往更加严苛。他设置了极端恶劣的气象条件,操作精准得近乎冷酷。裕穗的指令一次次将他从危险边缘拉回,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却再没有之前那种微妙的默契。
训练结束时,李思然照例来取监测数据。她今天涂了淡妆,栗色卷发披在肩上,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
「数据很好。」她微笑着对邓放说,「局里考虑恢复你的全部飞行权限。」
邓放只是点点头,转身去整理设备。李思然的表情闪过一丝失落,很快又恢复专业冷静:「晚上有空吗?想聊聊复查的事。」
「航医室见。」邓放头也不回地回答。
裕穗收拾着训练记录,心跳莫名加速。她不应该在意他们的私下会面,可那张上海外滩的照片却不断浮现在眼前。
傍晚,裕穗鬼使神差地"路过"航医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清晰的对话声。
「三年前是我错了。」李思然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哽咽,「我不该在那种时候去上海...」
「你没错。」邓放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那时候我太年轻,被家里逼得紧...」
「够了。」邓放打断她,「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一阵沉默后,李思然突然提高了声音:「那你为什么还留着这个?」随着抽屉拉开的声音,她继续道,「我们的合照,一直放在你飞行手册的夹层里!」
裕穗屏住呼吸。照片?是那张外滩合影吗?
「那不是你。」邓放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是我想象中的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刺进裕穗的心脏。她仓皇退开,却在拐角处撞上了童敢。
「都听见了?」童敢叹了口气,拉着她走向走廊尽头,「老邓早就知道了。事故后第三天,那男的打电话到病房,被他接到了。」
裕穗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邓放眉骨上的疤痕,右肩的旧伤,还有他独自打沙袋时眼中的狠厉——那些不仅是身体的伤痛,更是一个被背叛的人沉默的愤怒。
「那为什么还允许李医生参与他的康复训练?」
「因为专业。」童敢耸耸肩,「老邓分得清公私。而且...」他顿了顿,「李医生确实救了他的命,在手术台上守了八小时。」
夜色渐深,裕穗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寒风刺骨,她却感觉不到冷。脑海中不断回放邓放说的那句话——"是我想象中的你"。原来这三年来,他一直在与一个幻影较劲,为一个从未真正属于他的人拼命证明自己。
转过拐角,裕穗突然停下脚步。邓放独自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当她走近时,才看清那是一枚戒指——朴素的白金指环,没有任何装饰。
邓放迅速将戒指攥进掌心,但裕穗已经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情——不仅仅是同情或敬佩,而是一种尖锐的、令人呼吸困难的心疼。
「中校...」她轻声唤道。
邓放抬起头,月光下的轮廓格外锋利:「还没休息?」
「我...」裕穗鼓起勇气,在他身边坐下,「我想您应该知道,今天的特情处置,比三年前快了整整3秒。」
邓放怔了怔,突然轻笑出声:「你看了多少遍事故录像?」
「足够多。」裕穗直视他的眼睛,「足够知道您是最好的飞行员,无论有没有那枚戒指。」
这句话让邓放的表情瞬间凝固。月光下,裕穗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谢谢。」最终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沉重。
回宿舍的路上,裕穗的心跳依然不稳。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对邓放的感情——不再是单纯的欣赏或敬佩,而是在了解他所有伤痕与坚持后,无法抑制的心动。而更让她心惊的是,邓放看向她时,眼中似乎也有什么正在悄然改变。
远处的钟楼敲响十二下,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