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祁颜已经连续工作了四个小时,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她直起腰,颈椎发出轻微的响声。面前的尸体已经被完全打开,器官取样排列在一旁的托盘里。
"胃内容物取样显示异常颜色反应。"祁颜对着录音设备说道,声音因为长时间工作而略显沙哑,"肝脏呈现不规则的青灰色斑点,这不是常规毒物能造成的。"
她放下手术刀,走到电脑前调出毒理学数据库。屏幕的蓝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紧锁的眉头。数据库里没有匹配项——至少没有完全匹配的。最接近的是几种工业化合物,但都不完全符合她观察到的症状。
祁颜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个案子不简单。死者并非普通窒息或中毒,而是某种特制的、可能尚未公开的化合物导致的死亡。她需要更专业的参考资料。
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三点十二分。祁颜脱下一次性防护服,仔细洗手后拿起手机。有三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市局。她正准备回拨,手机又震动起来。
"祁医生,您终于接电话了。"值班员的声音透着如释重负,"程队长找您半天了,三点半案情分析会,局长亲自主持。"
祁颜看了一眼时间:"我知道了,马上到。"
她快速整理了解剖初步报告,犹豫了一下,又从书柜最下层抽出一本厚重的笔记本。笔记本封面已经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祁颜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公文包,然后匆忙离开办公室。
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祁颜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转向她。坐在首位的局长微微点头,而坐在右侧的程沉则挑了挑眉,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
"抱歉迟到了。"祁颜低声说,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正好,祁医生。"局长示意她上前,"听说你的解剖有重要发现?"
祁颜走到前面,将U盘插入电脑,投影仪上立刻显示出她整理的尸检照片。她能感觉到程沉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像一道无形的探照灯。
"死者男性,约38岁,身高178厘米,体重70公斤。"祁颜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清晰,"表面看像是机械性窒息死亡,但解剖后发现多处异常。"
她切换到下一张照片,显示死者内脏的特写:"肝脏异常变色,胃黏膜有特殊腐蚀痕迹,血液样本检测出未知化合物。初步判断是一种含硫的合成毒素导致的多器官衰竭,最终呈现类似窒息的死亡表征。"
会议室里响起低声讨论。局长皱起眉头:"这种毒素常见吗?"
"不常见。"祁颜摇头,"事实上,我在标准毒理学数据库中没找到完全匹配项。它可能是某种定制合成的——"
"或者是军用级别的。"程沉突然插话,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他。他站起身,走到投影前,指着屏幕上的一处细节,"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微量粉末,颜色和质地很像某种实验性生化武器。我在特种部队时见过类似的东西。"
祁颜微微睁大眼睛——她还没公布指甲缝的化验结果。程沉是怎么知道的?除非他...
"你去过实验室?"她压低声音问。
程沉的嘴角微微上扬:"午休时去看了看。你的助手很配合。"
祁颜抿紧嘴唇。没有她的允许就查看她的检验样本,这几乎是对她专业领域的侵犯。但此刻不是争论的时候。
"无论如何,"她控制着语调,"这种毒素的高效性和特异性表明,凶手要么有特殊化学知识,要么能接触到专业实验室。"
程沉接过话头:"死者身份已经确认。张明远,37岁,前星辰生物科技公司研究员,一年前离职。离职原因不明,之后行踪不定。"
投影切换到死者的证件照——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性,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更像一个中学老师而非生物研究员。
"星辰生物?"祁颜下意识重复道,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公文包带子。
"你知道这家公司?"程沉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反应。
祁颜迅速调整表情:"只是听说过。他们主要做医药研发。"
局长敲了敲桌子:"程队,这个案子交给你全权负责。祁医生继续负责法医方面。散会。"
人群开始起身离开。祁颜迅速收拾资料,准备离开,却被程沉拦住。
"祁医生,有时间单独谈谈吗?"他的声音很低,只有她能听见。
祁颜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没有会议上的那种锐利,反而带着一丝探究的好奇。她微微点头:"十分钟后,我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祁颜立刻锁上门,从公文包取出那本旧笔记本。她快速翻到中间某页,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化学式和观察笔记。字迹已经褪色,但依然清晰可辨——那是她父亲的笔迹。
敲门声响起。祁颜条件反射般合上笔记本,塞进抽屉。
"请进。"
程沉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他将其中一杯递给祁颜:"黑咖啡,不加糖。猜的。"
祁颜接过,有些意外:"谢谢。"她示意他坐下,"你想谈什么?"
程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环顾她的办公室。整洁得近乎苛刻,书架上的文献按字母顺序排列,墙上除了必要的证书外没有任何装饰品。典型的学者型人格,他在心里判断。
"关于那个毒素,"他终于开口,"你隐瞒了什么?"
咖啡杯在祁颜手中微微一颤,但她的表情纹丝不动:"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会议上,当我提到星辰生物时,你的瞳孔放大了0.5秒左右。"程沉直视她的眼睛,"普通人不会注意到,但我受过观察训练。那家公司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
祁颜放下咖啡杯,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她没想到程沉会如此敏锐。该告诉他多少?
"星辰生物五年前收购了一家小型研究所。"她谨慎选择着词语,"那家研究所的创始人...是我父亲。"
程沉的眼睛微微睁大:"你父亲是祁文渊教授?那个著名的生物化学家?"
祁颜点头,胸口突然发紧。五年了,听到父亲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依然像有一把钝刀在慢慢割她的心。
"我父亲在收购后继续担任研发顾问,直到..."她停顿了一下,"直到他去世。车祸。"
程沉沉默了片刻。祁颜能看出他在重组信息,评估其中的关联性。
"你认为你父亲的死和这个案子有关?"他直截了当地问。
"我没这么说。"祁颜的声音突然变硬,"我只是陈述事实。我父亲是正常车祸去世,有完整的警方报告。"
程沉若有所思地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他换了个话题:"我需要星辰生物的内部信息。你能接触到那边的人吗?"
祁颜犹豫了一下:"我有个大学同学在那里工作,林菲。我们是...曾经是朋友。"
"能安排见面吗?越快越好。"
祁颜拿起手机:"我试试。"
电话接通得意外地快。一个明亮的女声从扬声器传出:"祁颜?天哪,多久没联系了!"
"林菲,好久不见。"祁颜的声音柔和了些,"我有个事情想请教你,关于...星辰生物的一些情况。"
"当然!"林菲听起来异常热情,"事实上,我正想联系你呢。听说你们局里接手了张明远的案子?"
祁颜和程沉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还没有对外公布死者身份。
"你怎么知道死者是张明远?"祁颜谨慎地问。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然后林菲笑了,声音却有些不自然:"哦,张明远以前是我们公司的,现在警方调查,自然有人猜测...对了,不如晚上一起吃饭?我们可以详细聊聊。"
挂断电话后,祁颜和程沉对视一眼。
"她太热情了。"祁颜皱眉,"而且知道得太多。"
程沉点头:"晚上我跟你一起去。不,别反对,"他看到祁颜要开口,抢先说道,"就当我是不期而遇的老朋友。我想亲眼看看你的这位'老同学'。"
祁颜刚要回应,办公室门被敲响。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子探头进来。
"程队,局长找你。"他的目光在祁颜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回到程沉身上,"急事。"
程沉起身:"马上来。"他转向祁颜,"晚上六点,我来接你。"
皮夹克男子等程沉出门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祁颜一眼:"李明。程沉的老搭档。"他伸出手。
祁颜礼貌地握了握:"祁颜。"
"程沉是个好警察,就是有时候太相信人。"李明压低声音,"尤其是对漂亮的女人。别辜负他的信任,法医。"
没等祁颜回应,李明就转身离开了,留下她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她坐回椅子,慢慢松开手指,从抽屉里重新取出父亲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照片——父亲站在实验室门口,身旁是几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祁颜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模糊的身影上,那人只露出侧脸,但依稀能辨认出年轻时的张明远。
而在照片最边缘,几乎被剪掉的位置,是一张熟悉的笑脸——林菲。
祁颜的呼吸变得急促。她从未告诉过父亲她和林菲是同学。那么,为什么林菲会出现在父亲的研究所合影中?
窗外,乌云开始聚集,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祁颜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五年来,她第一次怀疑——父亲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