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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误差范围内的爱情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的抵达大厅,人声鼎沸,喧嚣而陌生。贺星昀推着那个在伦敦街头摔得有些变形的行李箱,脚步虚浮地汇入人流。脸上那道在圣玛丽医院病床上留下的、被自己指甲无意划破的细小血痂已经脱落,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痕,像一道无声的烙印。

十三个小时的飞行,如同穿行在炼狱的甬道。引擎的轰鸣掩盖不了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的画面:林晓萍信纸上力透纸背的“结束”;雪白床单上刺目的血痕;护士按住他注射镇静剂时冰冷的眼神;以及那张被染红的信纸,如同最后的审判书,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直到指关节发白。

“保重。” 信末那冰冷的两个字,此刻像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麻木的心脏。

他没有回家。那个曾经充满短暂烟火气的公寓,此刻只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盛满悔恨的容器。他直接打车回了公司。只有工作,或许能暂时麻痹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灵魂的剧痛。

走进熟悉的办公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窃窃私语如同细小的蚊蚋,嗡嗡作响,又在他目光扫过时戛然而止。那些曾经或羡慕或调侃的目光,此刻充满了探究、怜悯,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昀哥……回来了?” 邻座的小王小心翼翼地探过头,眼神躲闪,“那个……新加坡那边……”

“不去了。” 贺星昀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打断了小王的话。他将行李箱塞进座位底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粗暴。打开电脑,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映着他苍白憔悴的脸。他强迫自己将视线聚焦在堆积如山的项目邮件上,指尖却在键盘上僵硬得无法动弹。

“贺组长!” 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平稳,在他身后响起。

贺星昀的脊背瞬间绷紧!像被一道电流击中!他猛地转过头——

林晓萍就站在几步之外。

驼色的羊绒西装套裙,剪裁利落,勾勒出她依旧纤细却不再那么单薄的身形。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化了淡妆,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眼底可能残留的疲惫,只留下一种近乎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干练。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如同看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事,一个……陌生人。

“贺组长,” 林晓萍再次开口,声音清晰、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像在宣读一份公文,“关于亚太区那个并购案的后续风险评估报告,麻烦今天下班前发我邮箱。另外,下午三点,项目组全体会议,请准时参加。” 她说完,微微颔首,目光没有在他脸上多停留一秒,便转身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规律、又无比冰冷的声响。

哒。哒。哒。

每一步,都像踩在贺星昀的心尖上。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彻底碾碎。

“只当同事。”

“过往种种,不必再提。”

信纸上冰冷的话语,瞬间变成了现实。她回来了,带着被彻底冰封的心,用最职业、最无情的方式,将他彻底推回了“贺组长”的位置。

巨大的窒息感攫住了他。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熟悉的、却无比陌生的身影消失在磨砂玻璃门后。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令人绝望的死寂。

下午三点,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林晓萍坐在主位。贺星昀坐在她斜对面,隔着一个项目总监的位置。他强迫自己盯着投影幕布上跳动的数据图表,耳朵里却嗡嗡作响,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她偶尔发言时清冷平稳的声线;她微微蹙眉思考时,指尖无意识点在桌面的轻微声响;她身上散发出的、那一点极其淡雅的、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香水尾调(现在闻起来却只有刺骨的冰冷)……所有细微的感官信息,都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他,提醒着他曾经拥有的、和此刻彻底失去的。

“贺组长?” 林晓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问,目光精准地投向他,“你对第三季度的风险敞口测算,有什么补充意见吗?”

贺星昀猛地回神,对上她那双平静无波、如同深潭般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探究,没有期待,只有纯粹的工作询问。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紧,准备好的数据在脑中搅成一团浆糊。

“……没……暂时没有。” 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狼狈。

林晓萍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目光毫不留恋地转向下一位同事:“好。那李经理,你继续。”

会议在一种贺星昀从未感受过的煎熬中继续。每一个眼神交汇的瞬间(尽管她总是迅速移开),每一次她叫出那个冰冷的“贺组长”,都像在他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又狠狠剜了一刀。他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在众目睽睽之下,承受着无声的凌迟。

下班时间。同事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

“昀哥,还不走?晚上部门聚餐,给林组长……呃,接风洗尘,一起去?” 小王试探着问。

贺星昀僵硬地摇了摇头,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门内,灯还亮着。

“不了,还有……点事没弄完。” 他声音干涩。

人都走光了。办公区陷入一片沉寂,只有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贺星昀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他面前的电脑屏幕早已暗了下去,映出他空洞而痛苦的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冷的屏幕,上面是秦薇那个早已被他拉黑、却依旧刻在心里的号码(从林晓萍旧手机里偷存的)。他不敢拨。那个像护崽母狮一样的女人,只会给他更冰冷的羞辱。

他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靠近,一点点的弥补。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星,挣扎着冒了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冲进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在店员诧异的目光中,买了一个崭新的保温桶。然后,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手机地图上搜索附近的粤菜馆——他记得她胃口不好时,喜欢喝点清淡的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他终于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食物香气的保温桶回到公司楼下时,夜幕早已降临。写字楼灯火通明,如同巨大的水晶森林。

他站在冰冷的风里,抬头仰望。18楼,那扇熟悉的窗户,灯还亮着!像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点燃了他心中微弱的希望。

他没有上楼。他不敢。他怕看到她那冰冷的、拒人千里的眼神,怕听到那一声毫无感情的“贺组长”。他像一个卑微的朝圣者,只敢在圣殿外徘徊。

点燃一支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和灼痛。初春的晚风带着未散的寒意和细小的沙尘,吹在脸上像粗糙的砂纸。他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阴影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脚下已经散落了四五个燃尽的烟头。他像一座沉默的、即将被风化的石像,所有的感知都聚焦在18楼那一点微弱的灯光上。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双腿麻木,指尖的烟蒂快要燃尽,灼烫的痛感传来,他却浑然未觉。

终于!那扇磨砂玻璃门开了!

林晓萍走了出来。依旧是那身利落的套裙,肩上挎着公文包,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冷。她走向电梯间。

贺星昀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像被按下了开关,猛地掐灭烟头(指尖被烫得瑟缩了一下也毫不在意),抓起放在脚边的保温桶,用尽全身力气,快步冲了过去!在她即将踏入电梯的前一秒,拦在了她的面前!

“晓……林组长!” 他慌忙改口,声音因为紧张和急切而有些变调。

林晓萍的脚步顿住。看清是他,那双平静的眼眸里瞬间结满了冰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贺组长,有事?” 声音比这初春的夜风更冷。

贺星昀被她眼神里的冰寒刺得心口一痛,准备好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他慌乱地将手中那个沉甸甸的保温桶递了过去,笨拙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这个……我看你晚上好像……没去聚餐……想着你可能……还没吃……” 他语无伦次,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她冰冷的审视,“是……是鸽子汤……楼下‘粤品轩’的……他们说……很滋补……你……你身体……” 他想起她信里提到的“身体不适”,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抽痛。

林晓萍的目光,落在他递过来的、那个崭新的、甚至标签都没撕干净的保温桶上。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感动,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惫和……厌倦。

她沉默着。那沉默,比任何责骂都更让贺星昀窒息。他举着保温桶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

几秒钟后,林晓萍终于动了。

她没有伸手去接。

而是抬起手,不是去接保温桶,而是按在了电梯的下行按钮上。

“叮——” 电梯门应声而开,冰冷的白光倾泻而出。

她侧身,绕开僵立在前方的贺星昀,也绕开了那个散发着热气和食物香气的保温桶,像绕开一块碍眼的石头,径直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她那张毫无表情的侧脸。

贺星昀像一尊被彻底冻结的冰雕,僵硬地站在原地。举着保温桶的手臂还悬在半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保温桶里温热的汤,透过金属外壳,熨帖着他冰冷的掌心,却丝毫无法温暖那颗早已坠入冰窟的心脏。

电梯下行的数字不断跳动。

18…17…16…

直到数字归零。

贺星昀才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手臂颓然垂下。沉重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盖子被震开,温热的、乳白色的鸽子汤瞬间泼洒出来,在光洁的地面上蜿蜒流淌,氤氲起一小片带着食物香气却无比讽刺的白雾。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片狼藉。

泼洒的汤汁。

散落的烟蒂。

还有那个倒在地上、空了一半的保温桶。

像极了他此刻的人生——一片狼藉,冰冷刺骨,徒劳无功。

初春的夜风,带着刻骨的寒意,呼啸着灌进大厦的底层。贺星昀站在那片由自己亲手制造的小型“火葬场”的灰烬中央,身影被巨大的玻璃幕墙扭曲拉长,孤独得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幽灵。

火葬场,才刚刚点燃第一把柴薪。而这地狱般的灼烧和冰冷的灰烬,将是他漫长救赎路上,必须日日吞咽的苦果。他慢慢弯下腰,指尖颤抖着,不是去捡那个保温桶,而是伸向了地上那几枚冰冷的、燃尽的烟蒂——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他自己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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