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来得毫无预兆。豆大的雨点急促地敲打着熵合大厦巨大的玻璃幕墙,发出沉闷的声响,将窗外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蒙水色。气压低沉,连带办公室里的空气也显得格外滞重。
沈昭刚结束一个跨部门的电话会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小会议室。走廊尽头的总裁办公室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裴砚辞低沉冷冽的声音,似乎在处理一件棘手的事务。他的语调比平日更沉,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隔着厚重的门板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寒意。
她微微蹙眉,加快了脚步。裴砚辞的情绪极少外露,能让他语调如此冰冷,事情恐怕不小。
刚回到自己办公室坐下,内线电话尖锐地响起。是裴砚辞的助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沈经理,裴总请您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沈昭心头一紧,立刻起身。走廊里,她与抱着文件匆匆走过的助理擦肩,对方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推开总裁办公室厚重的木门,一股冰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裴砚辞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倾盆而下的雨幕,模糊了城市的轮廓,也让他挺拔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和……紧绷。他没有回头,只是冷硬地吐出一个名字:“‘启明资本’的尽调报告,立刻拿给我。”
沈昭立刻应声,快步走向他办公桌旁的文件柜。指尖在整齐排列的文件夹上滑过,很快找到了那份标注着“启明资本”的蓝色文件夹。她抽出文件,转身走向窗边。
“裴总,报告。”她将文件夹递到他身侧。
裴砚辞缓缓转过身。当他那张脸完全暴露在室内光线下时,沈昭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连平日里冷硬的唇色都淡了几分。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神却异常冰冷锐利,如同淬了毒的寒刃。那目光扫过她手中的文件,没有立刻去接,反而死死地盯住了文件夹封面上那个醒目的“启明资本”LOGO——一个抽象的、由线条构成的启明星图案。
沈昭清晰地看到,他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森然的白。他的下颌线条绷得死紧,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风暴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裴总?”沈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裴砚辞像是被她的声音惊醒,猛地抬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一把夺过了文件夹!他死死地盯着那个LOGO,眼神里翻涌着沈昭从未见过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戾气和……一种深切的痛楚。
他猛地将文件夹摔在巨大的办公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坚硬的文件夹角甚至磕在了桌沿,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文件散落开来,纸张飞溅。
“废物!”他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狂怒,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绝望,“全是废物!”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沈昭惊得后退了半步。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那个永远冷静自持、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裴砚辞,此刻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困兽,周身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他愤怒的对象显然不是报告,而是那个LOGO背后所代表的某些东西。
裴砚辞双手撑在桌沿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沉重而急促。他低着头,额前几缕碎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猩红的眼眸,只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肩背。那股暴戾的气息并未消散,反而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痛苦,沉甸甸地压在室内。
沈昭看着他颤抖的背影,看着他撑在桌上、骨节泛白的手,心口像是被狠狠揪住。那份失控的暴怒之下,是深不见底的脆弱和伤痕。她不再犹豫,也忘记了所谓的上下级界限和此刻的危险氛围。她向前一步,走到他身侧。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异常坚定地,覆盖在了他撑在桌沿、冰冷而颤抖的手背上。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裴砚辞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沈昭更紧地握住。她的掌心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丝凉意,但那轻柔而坚定的包裹,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那滔天的怒火和绝望。
裴砚辞抬起头,猩红的眼眸对上沈昭平静而专注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惧怕,没有评判,只有深沉的担忧和一种无声的、磐石般的支撑。
“裴砚辞。”沈昭第一次在办公室里,清晰而平静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他混乱风暴的中心,“看着我。”
她的声音像一捧清冽的泉水,瞬间浇熄了他眼底翻腾的暴戾。裴砚辞眼中的猩红似乎褪去了一些,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茫然。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昭,看着她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那个苍白、暴戾、狼狈不堪的自己。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迟来的、被看穿的脆弱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冲垮了他强行支撑的堤坝。他反手,猛地抓住了沈昭覆盖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仿佛那是他在滔天巨浪中抓住的唯一浮木。
他不再压抑,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充满了痛苦和挣扎。高大的身躯不再紧绷如铁,反而微微摇晃了一下,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爆发和此刻的脆弱中耗尽。他将额头重重地抵在了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手背上。
沈昭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冰冷和绝望,感受到他抵在自己手背上那沉重的、滚烫的额头。那份沉重的痛苦,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沉重得让她心口发疼。
她没有试图挣脱他几乎捏碎她骨头的力道,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空话。只是用另一只未被抓住的手,迟疑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温柔,轻轻覆在了他微颤的、冰冷的后颈上。指尖带着安抚的力道,一下下,轻轻地抚过那紧绷的肌肉。
这个带着保护意味的触碰,让裴砚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更深地低下头,将脸埋进了两人交叠的手掌之中。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和他沉重压抑的、带着一丝哽咽的呼吸声。
沈昭静静地站着,承受着他所有的重量和痛苦。她感觉到手背上传来一点温热的湿意。那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浸透了她的皮肤,也烫伤了她的心。
窗外的雨幕依旧滂沱,模糊了整个世界。而在这冰冷压抑的办公室中心,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失控的脆弱中紧紧相贴,如同风暴中两棵相互支撑的树。沈昭指尖温柔而坚定地抚慰着他后颈的冰凉,无声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