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蟠龙香炉青烟笔直。
沈知秋跪在冰凉的青石砖上,额角的血已凝成暗痂。景安侯傅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明黄卷轴展开时,她听见傅寒洲的玉佩穗子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余光瞥见他左手垂在身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右手却稳稳托着茶盏,水面不见一丝波纹。
"...着景安侯世子傅寒洲,协查北境军饷亏空一案,相关人等..."傅沉的目光如刀刮过沈知秋,"皆可先斩后奏。"
"哐当!"
傅寒洲手中的茶盏突然爆裂,瓷片扎进掌心,鲜血混着茶汤滴在圣旨上。满厅仆役齐刷刷跪倒,却见世子爷面不改色地拔出瓷片,双手接过圣旨:"臣,领旨。"
沈知秋的指尖掐进腿肉。北境军饷——那是父亲执掌的军务!
"亲家公别急着晕。"傅沉突然踹了脚沈父的官帽椅,"这案子要深挖起来,恐怕得从二十年前那场边关大火说起..."
"侯爷慎言!"沈父猛地站起,腰间玉带撞在案几上。沈知秋这才发现父亲官服下穿着素白中衣——大周律,面圣需着朱红里衣。
傅寒洲突然横插一步,恰好挡在两位长辈之间:"父亲,皇上还在等回话。"
他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沈知秋肩头,一枚铜钥匙悄无声息滑入她袖中。钥匙上缠着张字条,墨迹透出绢布:"子时梅林,独来。"
---
子时的更鼓刚过第一响。
沈知秋踩着青杏的肩膀翻出西窗,夜行衣被梅枝勾出几道裂口。这片梅林与记忆中大不相同——焦黑的树干扭曲如鬼爪,越往深处走,泥土里混着的碎瓷片越多。
"叮——"
腰间玉佩突然撞上半截埋在土里的香炉。沈知秋蹲下身,指腹触到炉身"贞元十二年制"的刻痕——那是姑母去世那年。
"这是她最后站着的地方。"
傅寒洲的声音从背后袭来,惊得她险些摔在碎瓷上。他今日未束冠,墨发披散如鸦羽,手中提着的灯笼照出三尺猩红。
"当时火势从这里开始蔓延。"他踢开脚下焦土,露出被烧融的琉璃瓦,"三十七个仆人作证,看见沈侍郎拿着火把。"
沈知秋正要反驳,忽见灯笼光移向梅林深处——焦土尽头立着座小小的衣冠冢,碑前供着支烧焦的碧玉簪。
"你姑母的簪子。"傅寒洲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簪头,"摸摸看,这是什么纹样?"
凹凸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沈知秋浑身一震。这根本不是姑母的东西!沈家女眷的簪头都刻着兰草,而这支簪上分明是...
"蟠螭纹。"傅寒洲冷笑,"皇室女眷才能用的纹饰。"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沈知秋想起父亲接旨时反常的素衣——大周官员面圣穿素,只有一种情况:戴孝。
"阿洲,当年火灾后...宫里死了人?"
傅寒洲瞳孔骤缩。他猛地将她拽到墓碑后,两指探入她衣领。沈知秋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见他从自己贴身荷包里勾出个极小的玉牌——这是出嫁夜父亲塞给她的"护身符"。
"果然..."傅寒洲摩挲着玉牌上几乎磨平的凤纹,"你爹连这个都敢给你。"
远处突然传来梆子声。傅寒洲迅速将玉牌塞回她怀中,嘴唇几乎贴在她耳垂上:"听着,沈家与傅家的仇不是我们看到的..."
"世子爷!"老管家提着灯笼慌慌张张跑来,"皇上急召!羽林卫已到府门了!"
傅寒洲转身的刹那,沈知秋看见他后颈渗出冷汗。他往她手里塞了件冰凉物件:"祠堂东墙第三块砖。"
摊开掌心,是半枚虎符。
---
四更天的祠堂比梅林更冷。
沈知秋按傅寒洲所说撬开墙砖,露出个一尺见方的暗格。里头静静躺着幅画像,画中女子杏眼朱唇,额间一点红痣——与姑母有七分相似,却绝不是同一个人!
"找到你要的答案了?"
阴恻恻的女声吓得沈知秋差点打翻灯台。转身看见个穿杏红襦裙的少女倚在门边,腕间金镯与傅寒洲剑穗上的金丝同出一辙。
"苏婉柔。"少女行了个敷衍的礼,"世子表哥的青梅竹马。"
沈知秋不动声色地将画像藏入袖中:"苏姑娘深夜来祠堂何事?"
"来看沈家女如何表演情深义重呀。"苏婉柔突然逼近,身上沉水香熏得人头晕,"你以为表哥真信你是陇西那个救命恩人?那枚玉佩..."
"滚出去。"
傅寒洲的声音如冰刀劈入。他不知何时立在廊下,朝服上沾着夜露,左手缠着的绷带又渗出血来。苏婉柔变脸似地堆起笑:"表哥,我是来给姑母上香的..."
"我说,"傅寒洲缓步上前,剑鞘抵住苏婉柔咽喉,"滚。"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他突然踉跄着跪在蒲团上。沈知秋这才发现他朝服后襟有深色痕迹——是血。
"皇上命我三日后带兵查抄沈府。"他任由她解开自己衣领,露出后背新鲜的鞭伤,"沈知秋,你只有三天时间。"
灯花爆响中,沈知秋看清了他伤口里嵌着的铁屑——这是军中专用的铁蒺藜鞭。而虎口处厚厚的箭茧,与父亲常年握弓的手如出一辙。
"为什么帮我?"她蘸着金疮药为他清理伤口,"我爹若真害了你母亲..."
傅寒洲突然转身攥住她手腕,染血的绷带蹭在她袖口:"因为陇西雪地里那碗米汤。"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因为...你心口那道疤。"
晨光透过窗棂时,沈知秋在祠堂角落发现个古怪的香炉——炉灰里混着未燃尽的纸片,隐约可见"贞元十二年冬"的字样。
而傅寒洲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地上一串带血的脚印,通向府外越来越急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