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玉

寅时的更鼓透过雨声传来。

沈知秋蜷在床角，锦被上的梅瓣已被揉碎，暗香染了满手。青杏跪在脚踏边为她擦拭手腕上的淤青，绢帕碰到佛珠时突然"咦"了一声："这珠子上的刻痕..."

"别动！"沈知秋猛地抽回手。檀木佛珠第三颗上歪斜的"秋"字在烛光下泛着柔光——这是五年前她蹲在破庙门槛上，用簪子尖一点一点刻出来的。

窗外惊雷炸响，青杏吓得打翻了铜盆。水漫过床底时，沈知秋看见水面倒映着自己散乱的鬓发和红肿的唇。她突然想起那年冬天，少年傅寒洲发着高热，却固执地用手指为她梳理被风雪打湿的长发。

"姑娘..."青杏声音发颤，"世子爷命人抬了家法来，说您若不去前院..."

铜镜里映出锁骨处狰狞的淤痕。沈知秋将半枚玉佩系回腰间，指尖在金镶纹路上停留片刻："替我梳妆。"

雨丝斜打进回廊，家仆们举着的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穿过月洞门时，沈知秋看见庭中跪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是昨日搀她下轿的喜娘。

"少夫人可算来了。"穿绛紫比甲的老嬷嬷笑着迎上来，眼底却淬着毒，"世子爷说，既进了傅家的门，就得学学傅家的规矩。"

石板地上的血水倒映着祠堂高悬的"忠烈传家"匾额。傅寒洲背对着门立在祖宗牌位前，玄色锦袍下摆沾着深色污渍。

"跪下。"

他转身时，沈知秋看清了他衣摆上的血——和喜娘后背伤口如出一辙的鞭痕。

"沈氏女知秋，拜见..."

"本世子让你跪的是这个。"傅寒洲突然踹翻供案，露出后面半截焦黑的牌位。沈知秋瞳孔骤缩——那上面隐约可见"先妣傅门沈氏"的字样。

"认识么？"他掐着她后颈将人按在牌位前，"你姑母，我母亲，被你们沈家一把火烧死的景安侯夫人！"

沈知秋的额头撞在香案边缘，温热血线漫过眉骨。她挣扎着去摸腰间的玉佩："阿洲，你听我说..."

"你也配叫这个名字！"傅寒洲一把扯断她腰间丝绦，玉佩飞出去撞在柱础上，"当年在陇西..."

碎裂声戛然而止。傅寒洲盯着地上裂成两半的玉佩，突然如遭雷击——金镶纹路在烛火下清晰显现出内壁刻着的"洲"字，与他腰间那枚如出一辙。

"五年前腊月初七。"沈知秋抹去眼前的血，声音轻得像雪，"陇西官道旁的破庙里，有个姑娘用狐裘裹了重伤的少年..."

祠堂内静得可怕。傅寒洲的指尖开始发抖，他腕间的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她给少年喂了三日米汤。"沈知秋拾起一颗刻着"秋"字的珠子，"又用金簪角补了他摔碎的玉佩..."

傅寒洲踉跄后退，撞翻了长明灯。火苗窜上帷幔的刹那，沈知秋看见他眼底翻滚的滔天巨浪。他突然暴起掐住她脖子："你撒谎！她明明..."

喘息声戛然而止。沈知秋的衣领在撕扯中散开，露出心口处月牙形的疤——那是当年为他挡箭留下的。

"阿洲。"她咳着从怀中取出香囊，干枯的梅瓣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之间，"你送我的那枝梅..."

傅寒洲如触电般松手。他跪在满地梅瓣中，手指触到那片月牙疤痕时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沈知秋从未见过这样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伤口上，烫得她浑身发抖。

"为什么是沈家..."他撕扯着自己衣襟，露出后肩狰狞的箭疤，"为什么偏偏是你！"

暴雨拍打着窗棂，长明灯的火苗在风中剧烈摇晃。沈知秋想伸手擦他的泪，却被突然闯入的老嬷嬷打断："世子爷！侯爷带着圣旨到前厅了！"

傅寒洲的表情瞬间冰封。他抓起地上碎玉塞进她手心，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今夜子时，梅林。"

当沈知秋被拖出去接旨时，最后看见的是他拾起刻着"秋"字的佛珠，按在心口如同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