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烧,映得满室如血。
沈知秋端坐在百子千孙拔步床上,嫁衣上金线绣的鸾凤在烛光下明明灭灭。十六人抬的凤轿绕城三圈的颠簸犹在骨子里震颤,耳边仍回荡着喜娘们刻意拔高的贺词——"沈家小姐好福气"。
盖头下的唇角扯出苦笑。福气?若真是福气,父亲不会在交出她手心的刹那,将虎口咬得鲜血淋漓。
"姑娘且忍忍。"陪嫁丫鬟青杏趁着整理裙摆,往她袖中塞入一个硬物,"老爷让您务必留着防身。"
袖刀冰冷的轮廓硌在腕间。三日前护国寺后山的"偶遇"在脑海中闪现:蒸腾的温泉池边,她被迫解开的衣带,傅寒洲骤然阴沉的面容...这本是继母设计的局,到头来却要她用一生来填。
"世子到——"
尖锐的唱报声刺破喜房喧嚣。脚步声如闷雷逼近,沈知秋下意识绷直脊背。盖头外倏然寂静,喜娘们窸窸窣窣退出去的动静里,她听见自己如擂的心跳。
"砰!"
门扇撞在墙上的巨响震得烛火乱颤。浓烈酒气扑面而来,玄色靴面踏入视线,金线密织的蟒纹在红衣下摆若隐若现。
玉如意冰凉的触感抵住下颌时,沈知秋闭上了眼睛。
"抬头。"
低沉嗓音裹着酒气劈面而来。盖头被粗暴挑起,烛火刺得她眼前发白。待视线聚焦,正对上一双淬了寒星的眼——景安侯世子傅寒洲眉峰如刃,左额一道寸余长的疤隐入鬓角,正是三日前在温泉池边厉声呵斥她"不知廉耻"的那个人。
"沈将军教的好女儿。"他指尖突然掐住她下巴,拇指重重碾过她唇上胭脂,"为攀高枝,连闺誉都不要了。"
沈知秋瞳孔骤缩。那日分明是继母骗她服下迷药,醒来已衣衫不整地倒在温泉畔...
"世子明知那日..."
"本世子只知,沈小姐宽衣解带投怀送抱时,可没这般贞烈。"傅寒洲突然扯开自己衣领,锁骨处一道新鲜抓痕狰狞毕现,"这是沈小姐留的印记,要不要比对指甲?"
沈知秋浑身发冷。那根本不是她的手痕——指甲形状圆润如贝,而她的指甲向来修剪得短而齐。
"既然沈家非要塞个细作过来。"傅寒洲抽过合卺酒一饮而尽,空杯砸在地上迸裂如花,"本世子便如你们所愿。"
嫁衣撕裂声刺破耳膜。沈知秋去摸袖刀的手腕被铁钳般扣住,天旋地转间已被压进锦被。挣扎中她突然瞥见他腰间悬着的半枚白玉佩——蟠螭纹缺了左角,金镶边缘在烛光下泛着熟悉的色泽。
"等等!"她拼命去够那玉佩,"这玉..."
"啪!"
一记耳光将她未尽的话语扇碎在齿间。血腥味在口腔漫开,傅寒洲扯下玉佩砸在她心口,金镶角硌得生疼:"沈家连这个都打探到了?可惜赝品就是赝品。"他拎过酒壶将残酒泼在玉佩上,"看清楚了,这上面镶的是赤金,不是你们仿的鎏金!"
酒液顺着锁骨滑入衣襟,沈知秋却死死盯着玉佩。不会错,那金角是她亲手熔了母亲留下的簪子补的。五年前陇西风雪夜,破庙里奄奄一息的少年攥着这枚碎玉,她熬了三宿才将金丝嵌进裂纹...
剧痛袭来时她咬住舌尖。帐外红烛爆了个灯花,一滴滚烫的蜡泪溅在肩头,与眼角滑落的湿热混作一处。
傅寒洲喘息着撑起身时,窗外更鼓正敲过三响。他系衣带的动作突然顿住——猩红锦被上散落着几片干枯梅瓣,是从她嫁衣暗袋里飘出来的。
"世子妃好好记着。"他背对着床榻整理袖口,腕间檀木佛珠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明日敬茶若迟了,本世子就剁了青杏那丫头的手。"
门闩落下的声响里,沈知秋慢慢蜷缩起来。她摸索着拾起那枚沾了酒液的玉佩,指尖抚过金丝镶嵌的纹路时,突然触到一道极细的刻痕——那是当年少年昏迷时,她用簪尖偷偷刻的"洲"字。
檐外雨声渐密,她将碎玉贴在渗血的唇边,终于发出小兽般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