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高三的夏天时,我才惊觉教室后排的空座位已积了层薄灰。
那张写满批注的周记本被锁进铁皮盒,连同浅灰色围巾、薄荷糖纸,和所有未说出口的心事,一起沉入记忆的深海。
边伯贤调去高一那年,我在教学楼转角撞见他带新班级参观。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时顿了顿,琥珀色的眼底闪过熟悉的温柔,却在我转身逃离的瞬间,被走廊尽头的晚霞染成模糊的影子。
自此之后,我们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连擦肩而过都成了奢侈。
时间是最钝的刀,在日复一日的试卷堆里,心口的钝痛渐渐结痂。
只是每当深夜翻开作文本,那些红笔批注依然滚烫得灼人。
"你笔下的月亮藏着整个宇宙""试着把心事写得更勇敢些",如今读来,字字都成了蚀骨的讽刺。
大学迎新会上,程远递来的那杯草莓奶昔,甜得像那年平安夜的苹果。
他会在图书馆占好靠窗的位置,雨天准时出现在宿舍楼下,手机相册里存满我低头写字的侧影。
当他在樱花树下告白时,周围女生发出羡慕的惊呼,而我望着他眼底的炽热,听见自己说:"好。"
恋爱后的每个清晨,我都会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程远把早餐塞进我手里时,我会踮脚亲吻他的脸颊;他精心准备纪念日惊喜时,我会感动得红了眼眶。
可每当他的指尖抚过我的发梢,记忆就会不受控地回到那个初雪夜,边伯贤试我额头温度时掌心的暖意。
"在想什么?"程远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们坐在学校湖边,他的围巾裹住两人肩膀,像道温柔的枷锁。
我望着湖面倒映的星光,突然想起护城河旁的那个夜晚,边伯贤说我分不清依赖与爱。
此刻的我却无比清醒——我分得清程远的好,就像分得清咖啡和奶茶的区别,只是戒不掉的,始终是那杯带着雪松气息的苦茶。
寒假同学聚会,听说边伯贤回校当了教导主任。
我攥着玻璃杯的手微微发抖,听昔日同窗谈论他带的学生又拿了作文竞赛奖,谈论他依然会在办公室备着冻疮膏。
有人开玩笑说:"边老师还是那么爱照顾学生。"
我低头喝尽杯中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烧不掉记忆里他俯身批改作业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
深夜的街道飘着细雪,程远替我围好围巾,呵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凝成雾霭。
"冷吗?"他的关切像程式化的台词,我笑着摇头,任由他牵起我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很暖,却不再让我心跳加速。
原来被爱的感觉就像穿不合脚的鞋,即便柔软舒适,走路时依然会想起赤脚踩过的滚烫沙滩。
回到出租屋,我翻出铁皮盒。
泛黄的银杏叶书签从日记本滑落,背面的"你值得"三个字早已褪色。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蜷缩在沙发上,突然明白边伯贤说错了——我不是分不清依赖与爱,而是爱上了他给予温暖时,那个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的自己。
即便时光将这份感情磨成齑粉,我依然记得,在他的目光里,我曾是整个世界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