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杨戬只说过它只能看，没说它能听。
狄仁杰凝视着那散发着稳定金环光芒的根源之目，清晰、缓慢地对着它说道：“我们没事，在一个平台上。”
但掉下来的地方太深了，一时半会儿上不去。” 接着，他用力地、明确地将手指向上方，重复道：“让李元芳他们先去塔顶，我们会想办法上来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指令，确保信息传达无误。
看着根源之目中心那圈金色圆环的光芒逐渐暗淡、消散，狄仁杰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了几分。
他明白，杨戬退出了“天眼”状态。
得知上方的伙伴暂时安全，忧虑虽然还在，但心头的巨石总算挪开了一角，踏实感悄然滋生。
花木兰率先撑着地面站起，利落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环顾四周幽暗的环境，声音干脆利落：“好了，我们继续走吧，找到上塔顶的路。”
狄仁杰和程咬金也相继起身。程咬金习惯性地想把那安静下来的根源之目塞进他那个几乎变形的背包里。刚拉上拉链，背包就剧烈地鼓动起来，里面传来“咚咚”的闷响，仿佛那小东西在里头气得直蹦跶。
“嘿！脾气还不小。” 程咬金哭笑不得地嘟囔着，赶紧拉开拉链，把根源之目掏了出来。它一接触空气，立刻晃晃悠悠地悬浮起来，直直瞪着他，仿佛在无声地抗议。
“行行行，不装你，行了吧？” 程咬金无奈地摊手，看着那倔强的小东西。幸好，即便脱离了杨戬本体，它似乎也保留着基本的悬浮能力。
顺着平台边缘，在幽蓝微光与深重阴影交织的深渊中小心前行。墙壁上那些曾如血管般蔓延的巨大莹蓝晶体逐渐稀少、零落，只剩下散碎的残片零星嵌在岩壁缝隙里，散散的碎在一边。
在平台前方幽暗的尽头，两座巨大石雕的轮廓在微弱蓝光中缓缓显现。
随着三人走近，雕像的全貌才清晰起来：一座是庞大魔种屈膝跪拜的卑微姿态，另一座则是代表神明的雕像，它微微垂首，嘴角挂着那抹凝固了千年的、充满自大、高傲与轻蔑的冰冷笑容。
“伙伴们，看来我们来到了传说里出现过的地方。”
狄仁杰停下脚步，琥珀色的眼眸映着雕像幽冷的线条。
是啊，传说。
冰冷石头刻出来的传说。
前方，莹蓝的冷光里，开始混杂进几缕微弱却温暖的橙黄色光晕。
那是几盏早已腐朽、布满锈迹的壁灯就那么一直挂在墙上，固执地散发着昏黄的光芒，仿佛这一千年里他们都不曾熄灭过。
三人一物，缓缓离开了那片象征变异与痛苦的幽蓝领域，步入了这片昏黄灯光笼罩的区域。
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景象。这是一片阶梯式的巨大平层，满目疮痍。
这里的建筑早已化为断壁残垣，碎石瓦砾堆积如山，昏黄灯光之下，狄仁杰看到阶梯下方密密麻麻排列的金属牢笼，粗大断裂的铁链如同巨蟒的尸体散落各处，三五成堆的森森白骨在光影中投下扭曲的阴影。
甚至，在角落一处熄灭的火塘边，几块木炭的灰烬里，还隐约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仿佛昨日才熄灭的余温。
温暖昏黄照亮的是那神明与魔种的雕像，那底下莹蓝却无声诉说着被掩盖千年的黑暗。
花木兰眼神锐利如刀，她蹲下身，手指拂过一道深深嵌入石壁的抓痕，那痕迹里仿佛还残留着绝望的嘶吼。
“传说里，是变异之血魔化魔种，魔种才暴起攻击神明的。”
“但看样子，” 她站起身，语气冰冷，“这里更像是神明看管、奴役魔种的地方。”
古老的墙壁上，精美繁复的花纹被岁月和暴力侵蚀得模糊不清，破损的墙体上布满了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爪痕，无声地控诉着曾经发生的不甘与反抗。
越往深处走，这种反抗的痕迹就越发触目惊心。
又一座高大的神明雕像映入眼帘，但它的腰部以上已完全损毁，只留下半截残躯。而在它对面，另一座魔种雕像更是被打得粉碎，又被某种力量粗暴地重新拼凑起来。
拼凑它的碎石大小不一，裂痕清晰可见，粗粝而狰狞堆叠，竟勉强形成了一个站立的姿态——那轮廓，分明像一只桀骜不驯、昂首向天的猴子。
它就那样歪斜却坚定地“站”着，空无一物的眼眶直视着更高处，仿佛要穿透头顶厚重的黑暗，穿透千年时光，洞穿那座压在他们头上的倒悬神都塔顶。那昂首的姿态，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桀骜，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凉力量。
“传闻中，魔种爆发，” 狄仁杰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带着历史的沉重感，“正是一只猴子魔种带领的。”
他凝视着那歪斜却倔强挺立的石像，眼神复杂，“这才是历史的真相，这座由碎片重铸的石像，就是当时魔种起义军留下的、不屈的象征吧。”
程咬金走到那石猴雕像前，仰头看着它歪斜却依旧昂扬的姿态，他粗犷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大大咧咧，眉头紧锁，厚厚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蒲扇般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它冰冷的石腿，低声嘟囔了一句：“好样的。”
那动作，带着一种跨越千年的敬意，一种战士对战士的理解。
花木兰则默默注视着这尊由破碎重生的石像，重剑拄地，眼神中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一分肃然的敬意。
昏黄的壁灯固执地泼洒着光晕，将断壁残垣的影子拉扯得狰狞而漫长。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岁月侵蚀的霉味，混合着铁锈和若有似无的、仿佛渗入石壁深处的焦臭。
三人沉默地在这巨大的阶梯式废墟中前行，脚下是碎裂的砖石和被踩成齑粉的枯骨，每一次落脚都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碎响。
程咬金把根源之目放在自己厚实的肩甲上，任由它像个小小的浮空灯笼随行。它似乎也被此地弥漫的沉郁气氛所慑，安静地悬浮着。
花木兰扫视着面前这片巨大的囚牢，她的脚步在一处断裂的金属栅栏前停下。
那栅栏扭曲得不成样子，仿佛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生生撕开。
她弯下腰，指尖拂过栅栏断裂处那些深深凹陷的指印与爪痕，冰凉粗糙的触感下，似乎能感受到千百年前被囚禁者临死前爆发的最后挣扎与绝望。
“当年，”花木兰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响起，“它们就在这样的地方，盼着光？”
她抬头，目光穿透层叠的断壁和悬垂的残骸，望向头顶那片无尽的、被倒悬巨塔阴影笼罩的黑暗穹顶。魔种的“天”是被塔底囚笼封死的深渊，还是神明冰冷俯瞰的垂眸？
狄仁杰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苦涩的铁锈和微温余烬的味道似乎更加浓重了。他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映着石猴支离破碎却昂扬的轮廓。
“传说并没有说它们在何处看见光。”
“但他们最后成功了不是吗。”
可王者大陆，依然存在歧视魔种的情况，将他们视为最低端的生物。
狄仁杰想起了长安的混血魔种们，李元芳和他的弟弟妹妹们。
花木兰想起了自己长城守卫军的伙伴们，百里守约，百里玄策，沈梦溪。
继续走吧，塔顶上面还有人在等我们。
三人不再言语，只有脚步碾过尘灰与历史的碎响。他们绕过森然的牢笼残骸，越过断裂的铁链巨蛇，踏着那些沉默的骸骨铺成的路径，循着昏黄灯光延伸的方向，向着这座巨大废墟中可能存在的、通往更上层的阶梯或缺口走去。
断壁像匍匐巨兽的肋骨，在他们头顶交错遮蔽。而那尊被破碎重铸的石猴像，在昏暗的光线下，它的昂首姿态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空空的眼窝深处，似乎倒映着这三道渺小却又倔强的、逆着历史尘埃与神明囚笼，向上跋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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