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约克耳根的绯红尚未褪去，艾尔登那句“你给他生了个儿子”还在空旷的穹顶会议室里隐隐回荡，带着某种荒谬又刺耳的余韵。深灰色的眼眸里冰层碎裂，燃起的是真实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他活了三百四十七年，历经生死，坐上第七席的位置，从未被人——尤其是一个“退休”的老古董——用如此轻佻、窥探、乃至羞辱的方式对待。

“艾尔登·德菲斯坦，”约克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坠地，“我以第七席‘戒律者’的身份，勒令你即刻解除对我的人身限制与能量探查。否则，我将视此为对理事会现行秩序与第七席权柄的挑衅，并采取相应措施。”

“相应措施？”艾尔登非但没被震慑，反而笑得更灿烂了，烟灰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孩童发现新玩具般的光彩，“就凭你现在这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小朋友，省省力气吧。你那核心再震荡下去，怕是连维持人形都困难。”

他说的是事实。约克能感觉到蝴蝶骨处的IP纹身仍在隐隐发烫，强制召唤的后续影响与之前强行施展“钟摆秩庭”的损伤叠加，让他的引律核心如同过度拉伸后颤抖的弦，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细微的刺痛。冷汗悄然浸湿了衬衫的后背。

但约克·内尔从不服软。尤其是在这种被彻底看轻的境地下。

他不再试图用言语威慑。深灰色的眼眸骤然收缩，周身银光再次亮起——这次并非召唤残留，而是他强行调动所剩无几的引律。秩序的力量如同冰潮般以他为中心扩散，试图对抗艾尔登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古老威压。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晶石会议桌表面泛起涟漪。

“啧，还不死心？”艾尔登挑了挑眉，烟灰色的瞳孔中银色符文流转加速。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姿态，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如同拂开眼前的尘埃。

那股原本笼罩约克的、冰冷混沌的探查力量骤然一变，从无形的枷锁化为粘稠的泥沼。约克刚刚凝聚起的银光如同撞进无形的蛛网，瞬间迟滞、涣散，被更古老、更本质的规则力量分解、吞噬。反噬之力倒卷而回，约克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不得不再次撑住桌沿才勉强站稳，喉间涌上腥甜。

差距太大了。这不是力量层级的问题，而是本质上的不同。艾尔登·德菲斯坦所使用的，仿佛并非“梦想家”们熟悉的“引律”，而是更接近……世界编织本身的原始线缕。

“你看，”艾尔登摊手，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我没恶意，小朋友。只是太久没回来，发现第七席换了个我不认识的、还弱得要命的小家伙，顺便身上还带着老对头的标记和血脉，有点……好奇罢了。”他踱步走近，微微俯身，烟灰色的眼睛近距离打量着约克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说真的，克里斯那老狐狸居然会让你怀孕？还让你生下来？他转性了？还是说你有什么特别的……嗯？”

最后一个音节拖得暧昧而意味深长。

就在约克几乎要压制不住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屈辱感，准备不计后果再次强行催动核心时——

“他特不特别，轮得到你这只老掉牙的耳廓狐来评判？”

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刻却冰冷得如同极地寒风的嗓音，突兀地插入了这片被艾尔登的古老威压所笼罩的空间。

青草绿色的光芒，并非撕裂空间，而是如同植物根系般从穹顶会议室晶石地板的缝隙中悄然钻出、蔓延、交织，最终在约克身前汇聚成人形。光芒散去，克里斯·埃利斯的身影显现。

他依旧穿着那身匆忙套上的黑色丝质睡袍，带子依旧松散，胸膛半露，水珠未干。浅棕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下巴上的胡茬在穹顶星海的光芒下泛着性感的光泽。但此刻，没有任何人会去注意这些。

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青草绿色眼眸，此刻如同覆满寒冰的深渊，死死锁定在艾尔登·德菲斯坦身上。属于第十三席“守秘人”的威压不再内敛，而是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般铺天盖地释放开来，与艾尔登那古老混沌的气息狠狠撞在一起！

无声的轰鸣在精神层面炸响。整个穹顶会议室仿佛都震颤了一下，悬浮的星海光点明灭不定，晶石会议桌内部流淌的光芒骤然加速。空气变得粘稠而危险，两种同样古老、却性质迥异的至高力量在方寸之间激烈对冲、试探、侵蚀。

约克感到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泥沼”之力瞬间松动了不少。他趁机调整呼吸，压下喉间的腥甜，深灰色的眼眸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克里斯的脊背挺直，睡袍下肌肉线条绷紧，那是一种完全进入战斗戒备的状态。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约克心头——安心，愤怒，窘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依赖。

“克里斯·埃利斯。”艾尔登终于收起了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烟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中的银色符文旋转得更快了，“几百年不见，打招呼的方式还是这么……热情。”

“对于不请自来、还对我的人动手动脚的老古董，”克里斯的声音平稳，却每个字都裹着冰碴，“这已经算客气了，艾尔登。放开他。”

“你的人？”艾尔登的视线越过克里斯，落在约克身上，嘴角重新勾起那抹令人火大的弧度，“我说呢，这标记浓得隔着一个维度都能闻到。第十三席‘守秘人’什么时候成了第七席‘戒律者’的保镖兼……伴侣？还生了崽？这可真是……年度奇闻。”

“关你屁事。”克里斯毫不客气地爆了粗口，青草绿色的眼眸里戾气翻涌，“立刻解除对他的限制，然后给我一个擅用强制召唤令的合理解释。否则，我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为什么当年你选择‘退休’。”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浓得几乎实质化。艾尔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烟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几百年过去，你还是这么狂妄，小克里斯。”他特意加重了“小”字，“强制召唤令？我只是召唤第七席理事会代表前来议事。谁能想到来的不是‘炎序官’那丫头，而是这个……”

“塔伦·海托普已退休，现任第七席理事会代表是约克·内尔。”克里斯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理事会档案可查。你脱离时代太久了，艾尔登。”

“退休？”艾尔登愣了一下，随即嗤笑，“那丫头会退休？她比我还耐不住寂寞。行了，我没空跟你们扯皮。”他挥了挥手，那股始终萦绕约克的粘滞感终于彻底消散。“召唤他来，是因为‘织网’感应到了异常。与‘裂隙回廊’那边你们刚处理掉的‘维度绦虫’有关，但层级更深，牵扯到一些……旧日线头。我需要第七席的权限和视角。”

“‘织网’？”约克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声音依旧微哑，但恢复了冷静，“你是指……第一席的‘世界织网’感知系统？”理事会的古老档案中确有零星记载，初代第一席“织法者”曾编织了一张覆盖诸多关键维度的感知网络，用以监测重大异常，但其后随着初代退休，这套系统被认为已逐渐失效或隐没。

“看来还不是一无所知。”艾尔登瞥了约克一眼，算是承认，“系统一直在运行，只是后来者无法完全掌控。我虽然退休，但‘织网’的部分核心权限仍与我绑定。几小时前，它向我示警——‘绦虫’非孤立事件，其孵化坐标、能量共振模式，指向一个被遗忘的旧日锚点。那里……有些麻烦的东西可能被惊动了。”

克里斯的眉头蹙起，青草绿色的眼眸中怒意稍敛，转为深思。“什么锚点？什么麻烦东西？”

“说了你们也未必知道。”艾尔登的语气重新变得不耐烦，“那地方的存在历史比理事会还早。我需要第七席——尤其是经历过‘炎序官’时代、对旧日能量模式有认知的第七席——协助确认。既然那丫头退休了，那就叫她过来。你，”他指向约克，“用你的权限，发最高优先级召集令，让塔伦·海托普立刻来穹顶。”

“你没有资格命令第七席。”约克冷声道。

“我没有，但‘织网’的警报有。”艾尔登的耐心似乎耗尽，烟灰色的眼眸锐利起来，“小朋友，别以为坐在这个位置上就真是个人物了。有些危机，你们这些‘新时代’的温室花朵根本想象不到。立刻，召唤塔伦·海托普。这是为了你们好。”

克里斯回头与约克交换了一个眼神。艾尔登的态度固然令人极度不悦，但他话语间透露的信息却不容忽视。“维度绦虫”的诡异和潜在人为操控的嫌疑，塔伦也提及过。如果真牵扯到更古老的隐患……

约克读懂了克里斯眼中的询问。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压下个人情绪，抬起手。指尖银光流转，引动IP纹身中代表第七席的权限节点，一道不同于之前强制召唤令、但同样带着不容拒绝意味的银色符文在空中凝聚、成型。

“以第七席‘戒律者’之名，提请特殊事态咨询。目标：前第七席‘焰心’，塔伦·海托普。地点：穹顶会议室。优先级：最高。”约克的声音清晰而冰冷。

银色符文一闪，没入虚空。

等待的间隙，会议室内的气氛依旧紧绷。克里斯侧身半步，依旧将约克护在身后，青草绿色的眼眸警惕地盯着艾尔登。艾尔登则已恢复那副慵懒中带着不耐烦的姿态，抱臂靠在晶石会议桌旁，烟灰色的眼睛望着上方流转的星海，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着看不见的轨迹。

约克趁机迅速内视自身状况。引律核心的震荡在缓慢平复，但透支感依旧沉重。他需要时间休养，而不是在这里面对一个深不可测的前第一席和即将到来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