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镇的入口藏在一片竹林后,竹影婆娑间,隐约能听见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像无数只手在轻轻摇响铃铛。我们沿着石板路往里走,脚下的石子被踩得“咯吱”响,惊起几只停在竹枝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进深处,留下一串细碎的鸣叫。
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两旁的房子多是木质结构,房檐下挂着各式各样的风铃——贝壳的、陶瓷的、铜片的,风一吹,满街的铃声叮叮当当,汇成一片流动的乐声,难怪叫“听风镇”。
“阿禾说过,听风镇的风铃能记住声音。”艾丽西亚仰头看着檐下一串玻璃风铃,阳光透过玻璃,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斑,“你对着风铃说的话,风会替你记着,等合适的时候,再送到该听的人耳里。”
我们在街角的茶馆歇脚,老板娘是个梳着双髻的中年妇人,端来两杯碧螺春,茶盏边缘印着细小的铃兰花纹:“是阿禾的朋友吧?她前几天来交代过,说你们要到了,让我给你们留着后院的厢房。”
后院的厢房收拾得干净,窗台上摆着盆茉莉,正开得热闹。墙上挂着串竹制风铃,竹片上刻着些简笔画,有爬树的猴子,有游水的鱼,还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举着风车跑在风里——画的是青禾,我们都认得。
“是阿禾画的。”艾丽西亚指尖拂过竹片上的小人,“她说青禾总爱抢她的风车,等青禾来了,要把这串风铃挂在她床头,让她听一整夜的风。”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清脆的孩童笑声,接着是风铃被撞响的“叮铃”声。我们走到门口,看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够院墙上挂着的铜铃,辫子上的红绳随着动作甩来甩去,活脱脱是竹风铃上画的模样。
“你是青禾?”艾丽西亚笑着问。
小姑娘回过头,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看见我们手里的靛蓝布,立刻蹦起来:“是阿禾姐姐让你们来的?她答应给我绣缠枝莲头巾的!”
她就是青禾,听风镇镇长的小女儿,也是阿禾在信里提过好几次的“疯跑丫头”。青禾拉着我们往镇东头跑,穿过挂满风铃的街巷,停在一家绣坊前。坊门是敞开的,里面传来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
绣坊老板娘正坐在绣架前,手里拈着银针,在一块绸缎上绣着繁复的凤凰图案。看见我们,她放下针线笑了:“阿禾早就把丝线备好了,就等你们来。”
靠墙的竹筐里,放着几十种颜色的丝线,红的像胭脂花,蓝的像染料坊的浆水,还有金线银线,闪着细碎的光。最上面放着张绣样,正是阿禾画的缠枝莲,线条流畅,花瓣饱满,旁边用小字标着:“给青禾,用最深的蓝线勾边”。
“阿禾说青禾皮实,头巾得绣得牢些,针脚要密。”老板娘拿起绣样,语气里带着笑意,“她前儿在这儿绣到半夜,说怕你们来了赶不及,先替你们起了个头。”
绣架上果然绷着块靛蓝布,正是我们从染料坊带回来的那块,上面已经绣好了半朵缠枝莲,针脚细密均匀,蓝线在布面上盘绕,像极了石磨上的纹路。青禾凑过去看,眼睛瞪得圆圆的:“阿禾姐姐的手艺又进步了!”
我们在绣坊待了大半天,青禾缠着艾丽西亚教她穿针,我则帮老板娘理丝线。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落在绣架上,银针穿梭间,缠枝莲一点点铺满布料,风铃的响声从街上传来,混着针线声,像首温柔的曲子。
傍晚时,镇长带着青禾来叫我们吃饭。镇长是个面容宽厚的中年男人,席间不停地给我们夹菜,说阿禾总念叨我们,“这丫头心细,去年在镇外种了片向日葵,说等你们来了,正好能看花海”。
饭后,青禾拉着我们去镇外看向日葵。夕阳下的花田金灿灿的,花盘都朝着落日的方向,像无数张仰着的笑脸。田埂上插着些木牌,上面写着日期:“三月播的种”“五月浇了第三遍水”“六月初开了第一朵花”……都是阿禾的笔迹。
“阿禾姐姐说,向日葵跟着太阳转,就像我们跟着念想走。”青禾站在花田里,张开双臂转圈,羊角辫在风里甩成红影,“她还说,等花谢了,就把瓜子收下来,炒给我们吃,要放很多很多糖。”
花田深处有个小小的木亭,亭柱上挂着串很大的风铃,是用晒干的向日葵花盘做的,风一吹,发出“哗啦啦”的响,像谁在摇着沙锤。亭子里放着把木琴,琴弦是用晒干的马尾做的,琴身上刻着行字:“等风来,奏首未完的歌。”
艾丽西亚坐在木琴前,指尖轻轻拨动琴弦。不成调的乐声混着向日葵花盘的“哗啦啦”声,在花田里荡开。青禾跟着节奏拍手,我捡起落在地上的向日葵花瓣,撒向空中,金色的花瓣在夕阳里飘落,像场温暖的雨。
“阿禾说她学了首新歌,还没写完,”青禾突然停下拍手,指着琴身,“她说要等你们来了,一起把结尾补全。”
艾丽西亚拨动琴弦的手顿了顿,随即又笑了,指尖在琴弦上跳跃得更快:“那我们就慢慢写,反正日子还长。”
天色暗下来时,我们往回走,青禾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辫子上的红绳在夜色里格外显眼。经过镇中心的老槐树时,青禾突然停住,指着树杈:“看!阿禾姐姐的灯笼!”
树杈上挂着盏纸灯笼,灯罩上画着三个手拉手的小人,在月光下泛着暖黄的光。我们刚走近,灯笼突然轻轻晃动,从里面飘出张纸条,落在我手里。
是阿禾的字,用的是向日葵杆做的炭笔,带着草木的气息:“听风镇的风铃记住了你们的笑声,向日葵会替我盯着太阳,等你们往南走,下一站的晚霞里,藏着给你们的礼物。”
纸条背面画着个小小的指南针,箭头指向南方。
回到厢房时,檐下的竹风铃还在响,茉莉的香气混着晚风飘进来。艾丽西亚把那盏纸灯笼挂在床头,暖黄的光洒满房间,像个小小的太阳。
“往南走。”我望着灯笼上的小人,轻声说。
“往南走。”艾丽西亚应着,指尖在木琴琴弦上轻轻划过,留下余震的微麻,“去看看她藏了什么礼物。”
窗外的风还在吹,满镇的风铃都在响,像是在替阿禾回答:“慢慢来,我在前面等你们,带着未完的歌,和永远够长的日子。”
夜色渐深,灯笼的光透过纸罩,在墙上投下三个依偎的人影。我知道,这串未完的歌,这片追着太阳的花田,还有听风镇所有的风铃,都会跟着我们往南去。路还长,故事还在写,而那些藏在风里、花里、琴声里的念想,会像永不熄灭的灯笼,照着我们走下去,一直走到下一站晚霞升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