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露凝在草尖上,谢子喻的球鞋早已被浸透。他蜷起膝盖坐在池塘边的青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罐冰凉的表面。罐子里已经落了三四只萤火虫,微弱的光芒将他的指节映得忽明忽暗。
沈易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半跪在芦苇丛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住几缕,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出奇。"这只特别亮。"他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夜色。一只萤火虫停在他的虎口处,尾灯规律地明灭着。
谢子喻突然站起身。青苔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够了。"他把玻璃罐塞进沈易手里,"再多会闷死。"
沈易怔了怔,掌心传来的凉意让他意识到少年已经松手。罐壁上的水珠滑落到他腕间,像一滴迟来的泪。"要放生吗?"他问。
"随你。"谢子喻踢开脚边的石子,看着它"扑通"一声沉入池塘。水面荡开的波纹将倒映的月光搅碎,又慢慢恢复平静。
沈易拧开金属瓶盖。萤火虫们迟疑地振翅,接二连三地融入夜色。最后一只却迟迟不肯离去,绕着沈易的指尖打转。他忽然笑了,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看来真有喜欢我的。"
夜风掠过芦苇丛,带起沙沙的响动。谢子喻盯着那只固执的萤火虫,喉结动了动:"我妈说...萤火虫是迷路的人变的。"
沈易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萤火虫的光映在他镜片上,像两簇跳动的火苗。
"她生病那年,总说看见病房窗外有萤火虫。"谢子喻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虫鸣盖过,"护士说冬天很少有,可她坚持说看见了,哝,我们现在不也看到很多吗。"
“稀有品种吧”沈易笑了笑
最后一只萤火虫终于飞走了。黑暗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远处路灯的模糊光晕。
沈易的指尖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他慢慢收回手,白衬衫的袖口已经沾满草屑和露水。"要回去吗?"他问。
谢子喻摇摇头。月光下,他的轮廓单薄得像张剪影。"再待会儿。"他说着蹲下来,拨开一丛狗尾草,"这里...以前是我和她的秘密基地。"
沈易在他身旁蹲下。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香涌上来,他看见草丛深处藏着半截褪色的红绳,像是谁匆忙间遗落的信物。
"她总说..."谢子喻突然哽住。一只蟋蟀跳上他的鞋尖,又迅速逃开。"说等我考上大学,要在这里种满向日葵。"
沈易的指尖碰到了那截红绳。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老家庙宇前的许愿绳。"现在种也不晚。"他说。
谢子喻猛地抬头。月光流进他眼里,晃出一片水光。"什么?"
"我说,"沈易摘下眼镜擦了擦,"现在实现承诺也不晚。"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要试试看吗?种向日葵。"
“老师,现在是冬天”谢子喻略带无语的抬头看看面前这位“博学多才”的老师,“冬天怎么种活?”
“以后机会多着”沈易扶了扶眼镜
惊起的夜鸟扑棱棱掠过水面,荡开一圈圈银色的涟漪。
那只逃走的萤火虫突然又飞了回来,在他们之间画出一道发光的弧线。
"就当..."沈易站起身,拍了拍沾满草籽的裤腿,"当是给迷路的人指个方向。"
路灯的光斜照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揉在一起。谢子喻看着地上模糊的剪影,突然伸手抓住了沈易的衣角。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像抓住了一缕不敢放手的月光。
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夜雾时,谢子喻已经站在了学校后门的铁栅栏前。
生锈的栏杆上缠着几株野蔷薇,尖锐的刺扎进他的掌心,他却浑然不觉。他翻过栏杆的动作很熟练,像是已经重复过无数次。落地时,裤脚被露水打湿,黏在小腿上,冰凉一片。
沈易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纸袋。他今天没穿那件标志性的黑色大衣,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晨雾在他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得不像个老师。
"你来了。"他笑了笑,将其中一个纸袋递给谢子喻,"早餐。"
纸袋里装着热乎乎的豆浆和奶黄包,甜腻的香气钻出来,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谢子喻接过来,指尖碰到沈易的手,一触即分。
谢子喻微微愣住。
—
上课铃打的时候,谢子喻还在瞎疯,他完全忘了下一节课是数学
“石头剪刀布,谢子喻你又输了,惩罚来”一个丝毫不拘泥的女生拍着桌子
“姓江的,你给我等着”谢子喻抬抬手示意她说
“你敢不敢,在下节课沈老师的课上…”
话没说完,清脆的敲门声就打断了她
“上课铃是不是已经打了?”沈易语气平常,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是的老师”
粉笔灰在阳光下漂浮,像一场无声的雪。
沈易站在讲台上,修长的手指捏着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流畅的公式。他的板书很好看,每个数字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像是精心设计过的艺术品。 虽然他平时沉稳又冷静,但是讲课时又有一点风趣,就算是第一节课,睡觉的也寥寥无几。
"这个题型期末考必出。"他转身,目光扫过教室,"至少十五分。"
底下一片哀嚎。谢子喻趴在最后一排,下巴抵着桌面,铅笔在指间懒散地转着圈。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正好落在他半边脸上,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
"谢子喻。"
突然被点名,他手一抖,铅笔"啪"地掉在地上。全班视线齐刷刷射过来,像聚光灯般刺眼。
沈易站在讲台边,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上来解这道题。"
“你上去出丑啊哥,天呐”江依然惊呼一声
教室里响起窸窣的议论声。谢子喻慢吞吞地站起身,校服袖子在桌面上蹭出一道铅灰。黑板上的题目像天书,那些数字和符号在他眼前跳来跳去,就是不肯乖乖排成能理解的队列。
他抓起粉笔,指尖碰到黑板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粉笔断了,白色碎末沾了满手。
"不会。"他盯着自己的鞋尖说。
出乎意料的是,沈易没有发火。他站到谢子喻身后,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墨水味。"看这里,"他伸手覆在谢子喻的手背上,带着他写下第一个步骤,"先求导。"
温热的触感从手背蔓延到耳尖。谢子喻僵在原地,粉笔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下f’(x)和一个等号
"然后呢?"沈易的声音擦过耳廓,轻得像片羽毛。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后排女生倒抽冷气的声音。谢子喻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挣开他的手:"......不会。"
沈易笑了。不是那种挂在脸上的职业微笑,而是眼角泛起细纹的真切笑意。“放学后来办公室,"他抽走谢子喻手里的粉笔头,"我单独教你。"
回到座位时,谢子喻莫名想起那阵雪松香,
应该是沐浴露
放学后的办公室空无一人。沈易的办公桌上摆着两罐可乐,冰镇的水珠正顺着铝罐滑落。
"坐。"他推过来一把椅子,"从最基础的开始。"
谢子喻盯着他解到一半的习题,突然问:"为什么?"
"嗯?连最基本的求导都不会…"
"为什么对我......"他卡住了,找不到合适的词。
沈易拉开易拉罐,气泡破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因为,"他把可乐推到谢子喻面前,
"我看到有人站在黑暗里,却还在等一束光。"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金色的条纹。谢子喻的指尖碰到冰凉的罐身,水珠滴在习题册上,晕开了墨迹。
沈易的办公桌依然整洁得过分,教案和试卷分门别类地码放,连笔筒里的钢笔都按照颜色排列。唯一显得凌乱的是桌角那盆小小的多肉植物——谢子喻上次来的时候,它还没这么蔫。
"先看这道题。"沈易推过来一张草稿纸,上面是他刚写下的解题步骤。他的字迹很工整,连辅助线都画得一丝不苟。
谢子喻盯着那些数字,思绪却飘到了别处。他注意到沈易的袖口沾了一点粉笔灰,手腕上的表带有些磨损,表盘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谢子喻?"
"......嗯?"
沈易轻轻敲了敲桌面:"集中注意力。"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在玻璃窗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值班老师的脚步声。
谢子喻突然开口:"你为什么当老师?"
沈易的笔尖顿了顿。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没那么严肃了。"因为,"他笑了笑
"曾经有人告诉我,教育不是灌输,而是点燃火焰。"
谢子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骗人。"
"嗯?"
"你刚才笑的时候,眼睛没动。"
沈易愣住了。他没想到谢子喻会注意到这种细节。沉默片刻后,他放下钢笔,声音轻了几分:"......因为我想找一个地方。"
"找什么?"
"不知道。"沈易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里,"可能是答案,也可能是......"
他的话没说完。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
"沈老师?您还在啊。"是值班的张主任,探头进来看了看,"哟,这不是谢子喻吗?又开小灶?"
谢子喻低下头,铅笔在指间转了一圈。
沈易自然地接过话:"月考快到了,给他补补基础。"
张主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你们继续,别太晚。"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戴上眼镜:"继续做题。"
导数怎么这么难?谢子喻的所有题只会1.解2.求导 3…剩下的不会了,什么构造?…乱七八糟的
看他愣在这里,出声提醒,“又不会了?”
他咬咬铅笔,点点头“嗯”
“这是个复合函数求导,先求,然后再看,是不是得二次求导”
…
“cosx求导之后是-sinx,洛必达法则知道吗?极限思想”
“大萝卜法则?是什么?”
沈易眼镜下眼角微弯
“这叫洛必达法则,运用了经典的极限思想…听懂了吗”
…
雨点开始敲打窗玻璃时,沈易正用红笔圈出第三道错题。谢子喻的解题步骤卡在关键处,像条突然断掉的山路,笔迹在转折处变得潦草起来。
"这里,"沈易的笔尖轻轻点着纸面,"你忘了考虑定义域。"
谢子喻盯着那个鲜红的圆圈。雨水在窗上蜿蜒成透明的蛇,将窗外的路灯折射成模糊的光团。
"在想什么?"沈易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没什么。"谢子喻用橡皮擦蹭着那个红圈,碎屑像雪花般落在桌面上。办公室的暖气开得太足,让他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
沈易忽然站起身,走到窗前拉下半边窗帘。雨声顿时变得沉闷,像是隔了层毛玻璃。"饿了吗?"他打开抽屉,拿出两个塑封饭团,"食堂关门了,将就一下。"
饭团还是温的。谢子喻拆开包装,海苔的咸香混着米饭的热气涌上来。他咬了一口,米粒粘在嘴角。
"别动。"沈易突然伸手,拇指擦过他的唇角。这个动作太过自然,等两人都反应过来时,空气已经凝固了。沈易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沾着一粒米饭。
雨声忽然变大。谢子喻的耳膜嗡嗡作响,他盯着沈易的手腕——那里有一道很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你......"
值班室的电话铃声刺破寂静。沈易收回手,起身去接电话。谢子喻听见他低声应了几句,挂断后表情变得复杂。
"教务处要查留校名单。"沈易看了眼挂钟,已经快九点,"我送你到校门口。"
走廊的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谢子喻跟在沈易身后,影子被拉长又缩短。雨水渗进教学楼的缝隙,在墙角洇出深色的痕迹。
"伞。"沈易在校门口撑开那把熟悉的黑伞,雨水立刻在伞面上炸开细小的水花。
谢子喻没动。他盯着沈易被雨水打湿的肩线,忽然说:"那道题......"
"明天继续。"沈易把伞柄塞进他手里,"回家把第五页的例题做完。"
雨幕中,谢子喻看见值班老师正朝这边张望。他握紧伞柄,塑料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那道疤,"他声音很低,"怎么来的?"
沈易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雨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像一串未说完的省略号。"小时候......"他顿了顿,"被向日葵的叶子划的。"
谢子喻知道他在说谎。向日葵的叶子根本不会留下那样的伤痕。但他只是点点头,转身走进雨里。伞骨承受着雨水的重量,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走出很远后,他回头望去。沈易还站在原地,身影被雨雾模糊成灰色的剪影。路灯的光晕笼罩着他,像一座孤岛漂浮在漆黑的夜里。
谢子喻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比雨水的凉意更鲜明。
———
冬天阳光来的迟,谢子喻又快迟到了。
卡点进班,睡眼惺忪
付旻撑着下巴,用圆珠笔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语气欠嗖嗖的:"谢大哥,我请问你昨天睡觉了吗?"
谢子喻眼皮都懒得抬,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不耐烦的:"……滚。"
江依然一把抢过付旻手里的笔,反手敲在他手背上,瞪他:"付旻,别瞎搞好吗?"
付旻捂着被敲红的手背,一脸委屈:"我这不是关心他吗?怎么还打人啊!"
谢子喻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俩一眼,直接拖开凳子站了起来。
付旻:"哎,哥!干嘛去啊?"
江依然继续瞪着付旻,语气凶巴巴的:"把人家气走了,都怪你!"
付旻:"???"
谢子喻在数学课前拦住了沈易。
教师办公室外的走廊空无一人,晨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易手里抱着一摞作业本,在看到谢子喻时微微怔住。
"你没回家?"他注意到少年身上还是昨天的校服,袖口沾着干涸的泥点。
谢子喻没回答。他直接抓住沈易的手腕,拇指按在那道疤痕上。"向日葵的叶子,"他声音很低,"不会留下这么整齐的切口。"
沈易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作业本最上面那本滑落在地,"啪"地一声在寂静的走廊格外刺耳。
"你查了一晚上资料?"他试图抽回手,却发现谢子喻握得很紧。
少年抬起眼,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是手术疤。"他盯着沈易的眼睛,"腕部神经鞘瘤切除术后留下的。"
晨风吹起窗帘,阳光在两人之间流淌。沈易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不错啊,医学院预备生?"
"我妈是医生。"谢子喻松开手,"她...最后那段时间,手上全是这种留置针的痕迹。"
上课铃骤然响起,惊飞了窗外树梢的麻雀。沈易弯腰捡起作业本,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表情“以后有时间我会告诉你答案。”
作者有话说:有存稿会尽量更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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