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福死后第三个月,我临盆了。
那是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闪电划破天际时,第一阵剧痛袭来。我蜷缩在床上,死死咬住被角,冷汗瞬间浸透了寝衣。
"姨娘要生了!"春桃尖叫着冲出房门。
接下来的记忆模糊而混乱。我被抬进提前准备好的产房,稳婆们围上来,有人往我嘴里塞参片,有人用力按压我的腹部。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几乎让我窒息。
"胎位不正..."我听见稳婆颤抖的声音,"怕是难产..."
恍惚中,房门被猛地踹开。庄仕洋一身湿衣站在门口,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
"保大人。"他冷冰冰地命令,"若有不测,你们全家陪葬。"
稳婆们吓得跪了一地。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道:"老爷,产房血光不祥,您..."
"滚出去。"庄仕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你刚才往手上抹什么?"
那稳婆脸色骤变。庄仕洋夺过她手中的瓷瓶闻了闻,眼中杀意暴涨:"马钱子?谁指使你的?"
"是、是周..."稳婆话未说完,庄仕洋已抽出佩剑,寒光闪过,鲜血溅上纱帐。
其他稳婆尖叫着四散逃窜。庄仕洋将剑掷于地上,径直走到我身边,挽起袖子:"我来接生。"
我疼得视线模糊,却仍为这句话震惊不已。堂堂户部侍郎,竟要亲手为妾室接生?
"你...出去..."我虚弱地推他,"不合...规矩..."
庄仕洋充耳不闻,用热毛巾擦拭我额头的汗水:"省点力气。"他的声音出奇地柔和,"念棠急着见我们呢。"
"念棠?"我恍惚重复。
"儿子的名字,记得吗?"他一手托住我的后背,一手按在我隆起的腹部,"我答应过你的。"
一阵更剧烈的疼痛袭来,我惨叫出声,指甲深深掐入他的手臂。庄仕洋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沉稳地指挥春桃准备热水和剪刀。
"用力。"他在我耳边命令,"跟着我的节奏。"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庄仕洋——专注、坚定,眼中没有一丝往日的阴鸷。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滴落,与我的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几个时辰后,在一阵几乎撕裂身体的剧痛中,孩子终于出生了。微弱的啼哭声响起时,庄仕洋的手竟在发抖。
"是个小公子..."春桃喜极而泣。
庄仕洋亲手剪断脐带,将浑身血污的婴儿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我枕边。小家伙皱巴巴的,像只红皮猴子,却有一双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凤眼。
"念棠..."我轻触婴儿的脸颊,眼泪夺眶而出。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此刻却让我心尖发颤。
庄仕洋凝视着我们母子,眼中情绪复杂得难以解读。突然,他俯身抱住我,湿漉漉的脸埋在我颈间:"我以为会失去你..."
他的颤抖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让我心头一震。这个在人前冷酷无情的男人,此刻竟脆弱如孩童。
"我不会死。"我虚弱地承诺,"念棠需要母亲。"
庄仕洋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我需要你。"他扣住我的手指,力道大得生疼,"你若死了,我让全府陪葬。"
这句本该令人胆寒的威胁,此刻却让我鼻尖发酸。我忽然明白,对庄仕洋而言,这已是最深情的告白。
产后第三天,我才知道那晚庄仕洋杀了多少人——周姨娘和她的两个心腹丫鬟被活活杖毙,参与下毒的厨房婆子全家流放,甚至连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都被打发去了庄子上等死。
"老爷说,这些人不除,小公子永无宁日。"春桃一边喂我喝药一边小声说道,"周姨娘临死前一直喊冤,说马钱子不是她指使的..."
我心头一凛:"那是谁?"
春桃摇头:"没人知道。老爷似乎也不在乎,他只要杀鸡儆猴。"
我看着怀中熟睡的念棠,心底泛起寒意。庄仕洋用血腥手段为儿子铺路,却不知这会让多少人暗中记恨。这个孩子将来要背负多少罪孽?
满月那天,庄府大摆宴席。庄仕洋抱着儿子在前厅接受百官祝贺,我因产后体弱,只在后院设了小宴,招待各府女眷。
让我意外的是,庄寒雁来了。她一身素衣,与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却给念棠戴了个精致的长命锁。
"别担心,没毒。"她看我警惕的眼神,冷笑一声,"我要杀也是杀他父亲。"
我让奶娘抱走念棠,低声问道:"你查到什么了?"
庄寒雁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阮惜文留下的。她早知道庄仕洋会在寿宴上下毒,却选择成全他。"
我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仕洋此生唯爱两人,其母与我姐。我姐被裴贼所辱自尽后,他活着的意义只剩复仇。今他终得偿所愿,我死亦瞑目。唯愿寒雁与苏氏护那无辜稚子,莫让他重蹈父亲覆辙..."
"你母亲...是阮惜文的姐姐?"我困惑地问,"那庄仕洋岂不是娶了自己的..."
"不是亲姐妹。"庄寒雁打断我,"阮惜文与我生母情同姐妹,所以庄仕洋才会接近阮家。他娶阮惜文,一开始就是为了报复裴大福。"
我稍松一口气,却又被信中另一段话刺痛:"'此生唯爱两人'...那我算什么?替身?"
庄寒雁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还没明白吗?他给儿子取名'念棠',不是海棠的棠,是苏棠的棠。"
我如遭雷击。一直以为"念棠"是纪念他母亲最爱的海棠花,从未想过...
"他爱你,苏棠。"庄寒雁的声音冷硬如铁,"但这改变不了他是个恶魔的事实。这是我新找到的证据,他屠杀阮家满门的亲笔命令。"
她丢下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确实是庄仕洋的字迹:"阮氏一族,不留活口。"
纸条从我指间滑落。这几个月来,我刻意忽略庄仕洋的罪行,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但血淋淋的真相终究还是找上门来。
"你要怎么做?"庄寒雁逼问,"继续装傻,还是为你儿子讨个公道?"
我抱紧念棠,心如刀绞。这个软软的小生命,有一半流着恶魔的血,却也有我的一部分。我该如何在爱与正义间抉择?
夜深人静时,庄仕洋带着一身酒气来到我房中。他轻轻抱起摇篮里的念棠,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今日张尚书说,念棠眉眼像我,鼻子嘴巴像你。"他低声道,"我倒希望他全像你,干净。"
我盯着烛光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突然问道:"为什么给儿子取名念棠?"
庄仕洋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抬头:"你说呢?"
"我要听你说。"
良久,他终于抬起眼帘,黑眸中情绪翻涌:"因为若你死了,我需要一个念想。"
这句坦白比任何情话都震撼。我下床走到他身边,从他怀中接过熟睡的念棠,轻声道:"阮惜文留下的信,我看了。"
庄仕洋的眼神瞬间变冷:"庄寒雁给你的?"
"她说你屠杀阮家满门。"
"是。"出乎意料,庄仕洋直接承认了,"阮家与裴大福勾结,害死我母亲。我接近阮惜文,本就是为了复仇。"
"那孩子呢?"我声音发抖,"庄寒雁说,她不是阮惜文的女儿..."
庄仕洋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她当然不是。阮惜文嫁给我时已非完璧,我从未碰过她。庄寒雁是东侯王的遗孤,阮惜文为保护她才假装怀孕。"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剧中庄寒雁确实是东侯王血脉,但没想到庄仕洋早已知情!
"为什么不揭穿?"
"因为仇恨够了。"庄仕洋轻抚念棠的脸颊,"看到阮惜文为了个不相干的孩子忍辱偷生,我突然觉得累了。"他抬头看我,眼中竟有泪光,"然后我遇见了你。"
这一刻,我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庄仕洋——疲惫、脆弱、满是伤痕。他不是剧中那个脸谱化的反派,而是一个被仇恨摧毁又艰难重生的人。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他声音嘶哑,"但念棠...我们的孩子...我想让他活在阳光下。"
我抱紧儿子,泪如雨下。这个满手鲜血的男人,给了我最纯洁的礼物,也让我陷入最痛苦的矛盾。
"庄寒雁不会罢休的。"我最终说道,"她手握证据,迟早会..."
"我知道。"庄仕洋打断我,"但在此之前,让我做个好父亲。"他伸手将我和孩子一起拥入怀中,"就这段时间,好吗?"
窗外,雨又悄然而至。在这个充满血腥与谎言的宅院里,我们三人相拥,像暴风雨中偷得片刻安宁的小舟。
那夜之后,庄仕洋变了。他每日早早回府,亲自挑选念棠的乳母和教书先生;他命人在棠梨苑栽满海棠,只因我曾随口说喜欢;他甚至默许庄寒雁频繁来访,尽管知道她心怀不轨。
但我清楚,这平静表象下暗流涌动。每次庄寒雁来,都会带来新的罪证;每次庄仕洋深夜惊醒,都会更紧地抱住我和孩子。我们像走在薄冰上,享受着随时可能破碎的幸福。
念棠百日那天,庄仕洋在府中设宴。酒过三巡,他突然当众宣布,要将名下所有田产和商铺记在念棠名下。
"老爷!这不合规矩!"管家惊呼,"嫡长子尚未..."
"我没有嫡长子。"庄仕洋冷声打断,"念棠就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满座哗然。我抱着孩子,看到庄寒雁在角落冷笑。她知道,这是庄仕洋在安排后事——他预料到自己终将伏法,提前为儿子铺路。
宴席散后,庄仕洋醉醺醺地回到房中,从背后抱住正在哄孩子的我。
"苏棠。"他呼吸灼热,"若我死了,你会带着念棠改嫁吗?"
我浑身一僵:"你胡说什么?"
"回答我。"他执拗地追问。
"不会。"我诚实地说,"但我会告诉他,他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庄仕洋低笑出声,将脸埋在我发间:"好。告诉他全部真相,包括...我爱你这件事。"
这句话击溃了我最后的防线。我转身抱住他,任凭泪水打湿他的衣襟。这个恶魔,这个凶手,这个我本该恨之入骨的男人,不知何时已占据了我整颗心。
而更可怕的是,我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