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那夜过后，庄仕洋似乎刻意避开我。
他派丫鬟送来几匹上好的云锦和一套赤金头面，说是赏赐我给老太太治病的功劳，自己却再没踏入棠梨苑。府里开始有流言，说苏姨娘失宠了，周姨娘更是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
但我没空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庄寒雁趁夜色送来密信，说裴大福三日后要在宫中设宴，庆祝嫡孙满月，届时几乎所有朝中重臣都会出席。
"苗贵妃已安排妥当，宴上当众揭发裴大福科举舞弊之事。"庄寒雁眼中闪着寒光，"届时需要你引开庄仕洋的注意力，哪怕一刻钟也好。"
我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太危险了！若计划败露..."
"不会败露。"庄寒雁斩钉截铁，"这次我们有确凿证据，连他杀害阮家满门的罪证都找到了。"
我心头一震。剧中庄仕洋确实为了权势娶阮惜文，又设计害死了她全家。这也是后来阮惜文变得行尸走肉般的原因。
"我需要考虑。"我最终说道。
庄寒雁深深看了我一眼："时间不多了，苏棠。别忘了，他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
送走庄寒雁，我辗转难眠。庄仕洋是恶人没错，但祠堂那晚他流露出的脆弱又让我心生疑虑。那个十岁目睹母亲受辱的孩子，和现在这个冷酷无情的权臣，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次日清晨，我决定再去书房一探究竟。既然庄仕洋不在府中，这正是调查的好机会。
书房门锁着，但我用庄寒雁给的备用钥匙轻松打开了。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直奔那个小柜子，却发现账本已经不在了。
"藏到哪里去了..."我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敲打柜子内壁。
"咚、咚。"有一处声音空洞得不自然。我用力一推，一块木板应声而开，露出后面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个简陋的木牌位，上面用朱砂写着"先妣庄门柳氏之位"。牌位前摆着一碟已经干瘪的橘子和三炷燃尽的香。牌位下压着一块泛黄的布帛，展开后，上面用血迹写着几行字：
"吾儿仕洋，裴贼辱我，必报此仇。汝父懦弱，不足为恃。汝当自强，毋蹈父辙。柳氏绝笔。"
字迹凌乱潦草，像是极度痛苦中写下的。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那些早已干涸的血迹，胸口发闷。剧中从未提及这段往事，庄仕洋的母亲竟是如此刚烈之人。
"谁准你动这个的？"
冰冷的声音在背后炸响。我猛地回头，庄仕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老、老爷..."我慌忙将血书放回原处，"妾身只是..."
"只是什么？"他大步走来，一把掐住我的下巴，"好奇你丈夫的伤疤？想看看这个恶魔是怎么炼成的？"他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眼中燃烧着骇人的怒火。
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倔强地没有求饶："我...只是想...了解你..."
庄仕洋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手，转而抓起那块血书："了解我？"他冷笑，"看到这个满意了吗？我十岁那年，裴大福来我家做客，看中我母亲的美貌。我父亲为了巴结他，亲自把妻子送到客人床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可怕："我躲在衣柜里，看着那个畜生凌辱我母亲...看着她悬梁自尽...看着我父亲第二天还笑着送裴大福出门..."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庄仕洋——眼中充血，面容扭曲，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害怕，只有无尽的悲凉。
"所以你就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我轻声问。
庄仕洋猛地抬头："什么？"
"裴大福强占民女，你强掳我入府；他贪赃枉法，你科举舞弊；他杀人如麻，你屠戮阮家满门..."我直视他的眼睛，"你和你最恨的人有什么区别？"
"闭嘴！"庄仕洋暴怒，一掌掴在我脸上。我踉跄几步撞在书架上，嘴角渗出血丝。
但我不肯退缩："你母亲要你报仇，不是要你变成另一个裴大福！"我擦掉嘴角的血，走向那个牌位，拿起一旁的香点燃，恭敬地拜了三拜，"仇恨不该延续给无辜的人。"
庄仕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你...为什么..."
"因为我见过更好的世界。"我轻声说，将香插入香炉，"在那里，受害者不必变成加害者也能获得正义。"
他死死盯着我，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希望你能解脱的人。"我回答。这是真话，尽管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对这个反派产生同情。
庄仕洋沉默良久，突然转身离去，临走前丢下一句："回你的棠梨苑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一步。"
这次禁足比祠堂更严。棠梨苑外多了四个护卫，连春桃出入都要被搜身。庄仕洋再没出现，只每日派人送来衣食，仿佛我已经不存在。
七天后，我突然晕倒在院子里。醒来时，府医正在给我把脉，庄仕洋站在床边，脸色阴晴不定。
"恭喜老爷，苏姨娘有喜了。"府医满脸堆笑，"已经两个月了。"
我如遭雷击。怀孕？那岂不是祠堂那夜...我下意识摸向腹部，心中一片混乱。这个孩子不该存在，它是强暴的产物，是仇人的骨肉...但为什么，我竟有一丝不舍？
庄仕洋的表情更加复杂。他挥手屏退所有人，在床边坐下，却一言不发。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试探地问。
他猛地抬头："谁说的？"
"那你为何..."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庄仕洋突然低吼，"我父亲是个懦夫，我手上沾满鲜血，我..."他痛苦地抱住头，"这孩子不该有我这样的父亲。"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一面，不禁伸手抚上他的肩膀。他僵了僵，却没有躲开。
"你可以选择成为不一样的父亲。"我轻声说。
庄仕洋抬头看我，眼中是我读不懂的情绪："你还恨我吗？"
这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我该恨他的，他强占了我，把我当替身，动不动就威胁...但祠堂那夜的倾诉，书房里的血书，还有此刻他眼中的痛苦，都让我无法简单地恨他。
"我不知道。"我最终诚实地说。
庄仕洋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好好养胎。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顿了顿，他又补充，"周姨娘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警告过她了。"
他的手很暖，掌心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这种触感莫名让我心安。
"老爷..."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试探，"听说裴大人要办满月宴？"
庄仕洋的眼神立刻锐利起来："你怎么知道？"
"府里下人都在议论。"我装作不经意地说，"老爷要去吗？"
"嗯。"他简短地回答，显然不想多谈。
"妾身...能去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听说苗贵妃也会出席，她上次还说想再见我呢。"
庄仕洋皱眉："你有孕在身，不宜奔波。"
"才两个月，不碍事的。"我坚持道，"整日闷在府里反而不好。"
"不行。"他断然拒绝，"宫里头人多眼杂，万一出事..."他突然住口，狐疑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这么想去？"
我心跳加速，但面上不显："只是闷得慌，想见见世面。"
庄仕洋眯起眼睛，显然不信，却也没再追问："老实养胎，别动歪心思。"说完便起身离去。
我长舒一口气，同时又有些失落。宫宴计划行不通了，得想办法通知庄寒雁。
当晚，我正在灯下给未出世的孩子缝小衣服——纯粹是无聊打发时间——庄寒雁竟冒险翻窗进来。
"听说你有喜了？"她开门见山地问。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进来的？外面全是守卫。"
"自有办法。"她不屑地摆摆手，"重要的是，宫宴计划必须变一变了。"
我放下针线："庄仕洋不让我去。"
"我知道。"庄寒雁从怀中取出一张小纸条，"所以我们需要这个。"
我展开纸条，上面写着几味药材名称："这是..."
"安胎药。"庄寒雁冷笑，"不过是会让人看起来像小产的安胎药。宫宴前一天你服下，会腹痛流血，庄仕洋必然寸步不离。苗贵妃就能趁机..."
"不行！"我猛地站起，"这会伤到孩子！"
庄寒雁冷冷地看着我："不过是个孽种，值得你这么紧张？"
"他是我的孩子！"我脱口而出，随即自己也愣住了。什么时候起，我已经接受了这个生命？
庄寒雁摇摇头："苏棠，你心软了。别忘了庄仕洋是什么人，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
"我没忘。"我深吸一口气，"但孩子是无辜的。我可以帮你，但不能以伤害孩子为代价。"
庄寒雁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叹气："罢了。我另想办法。"她转身要走，又回头道，"不过你得小心，周姨娘已经知道你怀孕了。"
我心头一紧："她会下手？"
"必然。"庄寒雁冷笑，"她好不容易熬到阮惜文失宠，怎会容忍再来个竞争对手？"
送走庄寒雁，我摸着尚且平坦的腹部，心中五味杂陈。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期待他的到来...
次日清晨，春桃端来的安胎药我悄悄倒掉了。不是怀疑庄寒雁，而是不敢冒险。庄仕洋依旧没来，但派人送来了各种补品和柔软的棉布，说是给孩子做衣裳用。
看着那些精致的料子，我鼻子突然发酸。剧中的庄仕洋对子女冷酷无情，为何对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如此上心？是因为爱，还是仅仅当作另一个可以操控的棋子？
又过了几日，老太太派人来请，说多日不见想我了。守卫不敢拦老太太的人，只好放行。
松鹤堂里，老太太气色比之前好多了。她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还送了一对小巧的金手镯。
"仕洋小时候戴过的。"她笑眯眯地说，"希望是个男丁，延续庄家香火。"
我勉强笑笑，心里却想着那个血书和牌位。老太太知道她儿子变成什么样了吗？
"母亲..."我犹豫片刻，还是问道，"老爷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老太太的笑容淡了些："那孩子从小就倔。他娘死得早，我又忙于家务，很少管他。"她叹了口气，"十岁那年，他突然像变了个人，整日不说话，只顾埋头读书。后来考取功名，步步高升，却越来越..."
她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待你好吗？"老太太突然问。
我一愣："还...还好。"
"那就好。"老太太拍拍我的手，"仕洋从小缺爱，不懂怎么对人好。但他既然准你生下孩子，说明心里是有你的。"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庄仕洋心里有的是他母亲的影子，不是我。我只是个替身，孩子也不过是意外。
回到棠梨苑，我发现庄仕洋竟然在院里等我。他站在海棠树下，手里拿着一卷书，落花飘满肩头也没察觉。
"老爷。"我轻声唤道。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腹部，又迅速移开："老太太找你何事？"
"送了这个。"我展示金手镯，"说是您小时候戴过的。"
庄仕洋眼神一软，接过手镯轻轻摩挲："我早忘了这个。"他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阳光透过花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他看起来不像权倾朝野的庄大人，只是个普通的、即将成为父亲的男人。
"我给孩子取了名字。"他突然说，"若是男孩，就叫念棠；女孩的话，叫棠音。"
我心头一震。念棠...思念苏棠？还是仅仅因为海棠是他母亲最爱的花？
"谢谢老爷。"我低声道，不敢问出心中疑惑。
庄仕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点头："好好休息。"说完便转身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一个陌生的香囊——素白底子上绣着几枝海棠，针脚细密，显然是精心制作的。那不是我绣的，会是谁送的呢？
这个发现莫名让我心头刺痛。我摇摇头，暗骂自己愚蠢。庄仕洋有再多女人又与我何干？我们之间不过是强暴与被强暴的关系，顶多再加上一个意外的孩子...
但为什么，想到他可能抱着其他女人，我心里会这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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