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内,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层。窗棂外铅灰色的天光,将萧景琰玄色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一柄出鞘的、沉默的利刃。他捏着那只从窗缝递入的、毫不起眼的冰冷竹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锐利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探针,从竹筒移开,最终死死钉在床上那抹苍白的身影上。
林妙手的心脏在恐惧中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和喉咙的灼伤。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萧景琰的审视——冰冷、警惕、充满了被强行捆绑的厌恶,以及一丝因“同命”而不得不确认她状态的……烦躁?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薄被,看进她此刻所有的虚弱和惊惶。
【五皇子的人……竹筒……】 萧景琰的心念冰冷地转动,带着一种洞悉棋局的锐利,【老五……果然坐不住了。琼华殿的丑闻,孤的‘异状’,还有昨夜翊坤宫的风波……他岂会放过?】
他没有言语,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无声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锁定了她。那眼神里的警告清晰无比:安静!别添乱!
林妙手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尖锐的疼痛压制住喉咙里几乎要溢出的呜咽,强迫自己蜷缩得更紧,将脸埋进冰冷的被褥,试图隔绝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和竹筒带来的不祥预感。
萧景琰收回视线,动作迅捷无声。他背过身,用高大的身影完全遮挡住可能来自窗外的任何窥视。指尖在竹筒封口的火漆上轻轻一捻,坚硬的漆块便无声碎裂。他抽出里面卷得极紧的一小张素笺,迅速展开。
素笺上没有任何落款,只有一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小字,墨色深沉得如同凝固的血:
“柳氏秽言已入市井,童谣暗讽东宫。翊坤宫昨夜杖毙宫人三,溺毙一。西苑角门,申时三刻,有‘礼’相候。”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入萧景琰的眼底!
【柳氏秽言入市井?!童谣?!】 他内心的惊怒如同岩浆喷发!【好快的手脚!太后!柳家!这是要彻底将孤钉在耻辱柱上!把琼华殿的丑闻变成整个京城的笑柄!动摇孤的储君声威!】
【翊坤宫杖毙溺毙……】 冰冷的杀意瞬间覆盖了惊怒,【灭口!彻彻底底的灭口!那老妖婆……心狠手辣!】
【西苑角门……申时三刻……‘礼’?!】 最后一个字,让萧景琰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混合着警惕、冰冷杀意和一丝被挑衅的暴戾气息,如同实质般从他周身轰然爆发!
玄色常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骤降!那股属于储君的、生杀予夺的威压,不再仅仅是威压,而是裹挟着真龙怒火的、足以焚灭一切的暴戾!他捏着素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深不见底的凤眸里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澜!
【好!好一个‘礼’!】 他内心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凶兽,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孤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东宫门外给孤送‘礼’!】
这股滔天的暴怒和冰冷的杀意,如同失控的洪流,毫无阻碍地、狂暴地冲破了灵犀引的界限,狠狠撞进了林妙手本就脆弱不堪的意识深处!
轰——!
“呃啊——!” 林妙手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从床上弹起!又重重摔落!胸腹间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
“噗——!” 一大口暗红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满了素色的锦被和冰冷的地砖!她蜷缩着,剧烈地痉挛、抽搐,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死灰!
剧痛!灭顶的剧痛!不仅仅是身体被冲击的反噬,更是灵魂被那纯粹的、毁灭性的暴怒和杀意撕裂的痛楚!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萧景琰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狂怒中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如同重锤砸在她自己的心脉上!能“感觉”到他血液里奔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龙气正不受控制地灼烧着她枯竭的经脉!
【痛……杀了我……爷爷……救我……】 她破碎的意识里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绝望的哀鸣。
“妙手!” 一直守在门外、如同惊弓之鸟的林济舟听到里面的惨叫和呕吐声,再也顾不得禁令,猛地推门冲了进来!看到孙女呕血痉挛、面如死灰的惨状,老脸瞬间血色尽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扑到床前!
“殿下!殿下息怒啊!” 林济舟枯瘦的手颤抖着按住林妙手剧烈抽搐的身体,老泪纵横,朝着那如同煞神般矗立的玄色身影嘶声哀求,“妙手受不住!她受不住您的龙威杀意啊!再这样下去……她……她顷刻间就要……就要油尽灯枯了!殿下!求您念在同命相连!念在……念在您自身的安危!息怒!息怒啊!” 最后几个字,已是泣血般的哭喊。
【油尽灯枯?!同命?!】 萧景琰的暴怒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他猛地转身,赤红的凤眸死死钉在床上那如同破败玩偶般的身影上!
那股源自林妙手灵魂深处的、濒死的极致痛苦和冰冷绝望,如同亿万根冰针,顺着灵犀引狠狠刺入他的心脏、他的大脑!比他自己的愤怒更清晰!更尖锐!更……无法忽视!
“呃啊——!” 萧景琰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佝偻下去!他一手死死捂住剧痛欲裂的心口,另一只手撑住旁边的桌案,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那滔天的暴怒和杀意,如同被强行掐住了脖子,瞬间凝滞!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随着林妙手那飞速流逝的生命之火,一同被疯狂地抽离!那种冰冷彻骨、走向死亡的虚弱感,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令人恐惧!
【她……她真的会死……带着孤一起……】 这个认知如同最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狂怒的心脏,带来灭顶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掌控的屈辱!
“滚……出去!” 萧景琰从紧咬的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强压下去的暴戾和一种濒临失控的虚弱,是对着林济舟,更像是对着自己体内那头咆哮的凶兽!
林济舟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紧紧关上房门,留下门内一片狼藉的死寂。
萧景琰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缓缓直起身,脸色惨白如金纸,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极淡的血线。那双赤红的凤眸,不再仅仅是暴怒,而是充满了惊悸、被强行打断的屈辱,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因同命而生的、无法挣脱的无力感!
他死死盯着床上气息奄奄、嘴角染血的林妙手。她蜷缩着,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微微抽搐,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他的感知上。
【麻烦!废物!】 他内心的咆哮充满了极致的厌弃和无处宣泄的狂怒,【孤竟被你这蝼蚁……拖累至此!】
然而,杀意刚起,那股源自同命的、冰冷的濒死感立刻如同跗骨之蛆般缠了上来!让他不得不强行掐灭所有毁灭的念头!
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坚硬的紫檀木桌案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桌面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木屑飞溅!桌上的笔架、砚台应声震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墨汁如同泼洒的污血,溅得到处都是!
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静思苑仿佛都在颤抖!也震得床上昏迷的林妙手再次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萧景琰急促地喘息着,看着自己微微颤抖、骨节处已然破皮渗血的拳头,又看看床上那因他失控而再次遭受痛苦的身影……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暴怒、屈辱、无力、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的复杂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冰冷坚硬的心湖里疯狂冲撞!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张让他失控、让他痛苦、更让他恐惧的床榻。玄色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决绝,几步冲到紧闭的窗前,“哗啦”一声,猛地将厚重的窗棂彻底推开!
窗外,依旧是铅灰色的、令人窒息的天穹。东宫高墙如同沉默的巨兽,投下深重的阴影。而在那高墙之外,西苑的方向……申时三刻……那份未知的、充满恶意的“礼”……
萧景琰扶着冰冷的窗框,指节用力到泛出森冷的白。他微微仰起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翻腾的狂澜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了一片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寒潭。
寒潭之下,是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汹涌的暗流,是比暴怒更危险的、被彻底点燃的、属于猎食者的……冰冷杀机。
【魑魅魍魉……】 他内心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既然你们想看戏……那孤……就陪你们演到底!】
【这盘棋……】
【孤,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