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角门，死寂如渊。
皇帝那句“您说……是也不是？”，如同淬了冰的丧钟，余音在铅灰色的天穹下冰冷回荡，狠狠砸在太后骤然褪尽血色的脸上。
她布满皱纹的手死死攥着凤头拐杖，指节用力到泛出森冷的白，保养得宜的面皮剧烈地抽搐着，刻骨的怨毒被瞬间碾碎，只剩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灭顶的绝望！
她死死盯着那个高大侍卫怀中抱着的襁褓，又猛地看向石墩上那份被当作“厚礼”、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孽种”，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调包？！】一个惊悚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炸开，【哀家明明……明明安排得天衣无缝！那稳婆……那宫人……全都……】
萧景琰急促地喘息着，胸口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感依旧汹涌，但那双赤红的凤眸却死死钉在高大侍卫怀中的襁褓上！
那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清晰而强烈的悸动感，如同温暖的潮汐，冲刷着他方才被污名冻结的心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静思苑内，林妙手那因同命相连而感知到的、属于他的剧烈情绪波动——震惊、狂喜、以及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冲击！那感觉奇异地抚平了她灵魂深处因污蔑而起的冰冷绝望。
【孩子……孤的……孩子？！】他内心的咆哮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被强行唤醒的、属于父亲的本能！【那侍卫……老五的人？！难道……】
“陛下！陛下明鉴啊！”被侍卫押着的粗布汉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挣脱钳制，扑倒在皇帝脚下，额头将冰冷的地砖磕得砰砰作响，声音嘶哑绝望，“草民……草民只是城外养马的马夫！前几日婆娘刚生了娃！昨夜……昨夜突然闯进几个蒙面人！抢走了草民的娃！还……还塞给草民一包银子，让草民今日申时三刻，抱着……抱着这个不知哪里来的死婴……”他颤抖的手指指向石墩上的襁褓，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恨意，“放在这石墩上！说……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草民……草民是被逼的啊陛下！”他猛地抬头，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脸色惨白的太后，“草民认得！昨夜领头那蒙面人……虽然蒙着脸……但他腰间……挂着一块刻着柳叶的玉佩！草民不会看错！是柳家的人！”
“柳叶玉佩？！”
“柳家？！”
“天哪！是太后娘娘的母族？！”
“难道……”
跪伏在地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无数道惊疑、恐惧、鄙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齐刷刷地射向浑身颤抖、摇摇欲坠的太后！
“污蔑！血口喷人！”太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利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凤头拐杖胡乱地指向那马夫，“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构陷哀家！构陷柳家！拖下去！给哀家乱棍打死！”
“母后！”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冰，瞬间冻结了太后歇斯底里的咆哮。他缓缓抬手，那只戴着灵犀环的手腕，暗红的纹路光芒流转，妖异而冰冷。
“柳叶玉佩？”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太后，“母后宫中，似乎也珍藏着一块上好的和田暖玉，雕工正是……柳叶缠枝？”
太后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死灰！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若非身后宫人及时搀扶，几乎要瘫倒在地。
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空茫的、被彻底洞穿的绝望。她明白了，皇帝……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在看！看着她如同跳梁小丑般一步步踏入这早已为她编织好的……天罗地网！
“不……不是的……皇帝……你听哀家解释……”太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垂死的挣扎。
皇帝却不再看她。他的目光转向单膝跪地、抱着襁褓的高大侍卫，声音低沉平缓：“抬起头来。”
侍卫缓缓抬头，露出那张带着风霜、却俊朗坚毅的脸庞。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压抑着翻腾的悲愤和决绝。
“你怀中婴孩，从何而来？”皇帝问道。
侍卫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沙场磨砺出的金石之音：“回陛下！此乃……太子殿下血脉！末将……秦川！奉五皇子殿下密令，于三日前，自京郊‘慈云庵’中，自一名法号‘静尘’的师太手中，救出此子！
静尘师太临死前，言此子生母……乃东宫一名被秘密处死的宫女！生产之时，被太后娘娘心腹……以狸猫换太子之计调包！真皇孙险被溺毙！师太于心不忍，暗中救下，藏匿庵中！”
“静尘师太？！”
“慈云庵？！”
“被处死的宫女？！”
“狸猫换太子？！太后……太后竟敢调换皇嗣？！”
石破天惊的真相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西苑！人群彻底哗然！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轰然炸响！
无数道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死死钉在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太后身上！那目光里，再无敬畏，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赤裸裸的鄙夷与恐惧！
皇后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泪水汹涌而出，看向太后和石墩上那个“死婴”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滔天的愤怒！
淑妃脸上的幸灾乐祸早已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惧和后怕，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静尘师太……死了？”皇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穿透力。
“是！”秦川的声音带着沉痛，“末将赶到时，师太已遭毒手！庵中……亦被付之一炬！末将拼死……才护得小殿下杀出重围！五皇子殿下命末将隐匿行踪，暗中保护，只待……只待陛下圣裁！” 他怀中的襁褓似乎被这肃杀的气氛惊扰，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幼猫般的嘤咛。
这声嘤咛，如同投入萧景琰心湖的巨石！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失而复得的狂喜、血脉相连的悸动、以及对太后刻骨仇恨的滔天怒焰，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静思苑内，林妙手那因同命而感知到的、属于他的剧烈情绪——那是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属于父亲和储君的双重暴怒！
“毒妇——！！！”
一声裹挟着真龙雷霆之怒的咆哮，如同九天龙吟，猛地从萧景琰口中爆发出来！赤金色的龙威不受控制地轰然扩散！
他一步踏前，玄色蟒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双赤红的凤眸如同燃烧的熔岩，死死钉在面无人色的太后身上，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利刃，将其凌迟！
“你竟敢！竟敢谋害孤的骨血！调换皇嗣！构陷储君！秽乱宫闱！毒杀证人！焚庵灭迹！” 萧景琰的声音嘶哑而狂暴，每一个罪名都如同重锤，狠狠砸下，“桩桩件件！十恶不赦！罪不容诛！孤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以慰我儿！以正宫闱！以儆效尤！”
巨大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向太后！
“噗——！” 太后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向后软倒！被身后的宫人死死架住，才没彻底瘫倒。
她看着如同煞神般步步逼近的太子，看着皇帝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寒眸，看着周围无数道鄙夷恐惧的目光……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吞噬了她。
“不……不是哀家……是……是柳家……是他们……” 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够了！” 皇帝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冰冷地打断了太后的垂死挣扎。他缓缓抬起那只戴着灵犀环的手，暗红的纹路光芒流转到了极致，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棋局的终结。
“太后柳氏。” 皇帝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威压，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年高昏聩，听信谗言，秽乱宫闱，构陷储君，谋害皇嗣，罪证确凿！即日起，褫夺太后尊号，废为庶人！移居……冷宫‘静心苑’，非死……不得出！”
“静心苑”三字，如同冰锥，彻底刺穿了太后最后一丝神智！那是比冷宫更冷、更绝望的囚笼！她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叫，彻底昏死过去！
“柳氏一族！” 皇帝的目光转向宫墙之外，如同穿透了虚空，看到了那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构陷储君，祸乱宫闱，其罪……当诛九族！着刑部、大理寺、宗人府……即刻查办！凡涉案者……一律严惩不贷！”
“至于……” 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秦川怀中那个发出细微嘤咛的襁褓上，又缓缓移向僵立在一旁、胸膛剧烈起伏、玄袍染血的萧景琰，最后，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西苑宫道深处、静思苑的方向。
那只戴着灵犀环的手腕，暗红的纹路光芒缓缓平复，却依旧散发着冰冷妖异的气息。
“太子血脉，不容混淆。”
“此子……既已寻回，自当归于东宫。”
“太子萧景琰，”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朕将这皇孙……交予你。”
“连同……”
“那维系你命格的‘关键’……”
“一并……看管好了。”
话音落下，皇帝不再看任何人，负手转身。明黄的身影在铅灰色的天光下，如同即将隐入黑暗的山岳，带着掌控一切的沉重威压，缓缓离去。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
西苑角门，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劫后余生般的巨大喘息。
萧景琰急促地喘息着，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秦川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他一步一步，如同踩在云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缓缓走向他的孩子。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静思苑内，林妙手那因同命相连而感知到的、属于他的狂喜、后怕、以及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那感觉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如同温暖的泉水，冲刷着他胸口的剧痛和疲惫。
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染着血渍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地，接过了秦川手中那个承载了他血脉、也差点被阴谋吞噬的襁褓。
襁褓温热，带着婴儿特有的、纯净的奶香。
小小的婴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咂嘴声。
就在这一刹那——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冰冷刺骨的、充满了毁灭和清除意念的恶意洪流，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骤然爆发！毫无征兆地、狂暴无比地顺着那无形的“灵犀引”之线，同时冲向了萧景琰和林妙手的意识深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清晰！
【清除！异数！】
【皇权！不容玷污！】
【抹杀！】
【抹杀——！！！】
冰冷刺骨的杀意和毁灭意志，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穿了所有防御！目标直指——萧景琰怀中那个刚刚寻回的血脉！
“呃啊——！！！”
“噗——！！！”
萧景琰和林妙手同时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萧景琰高大的身躯猛地佝偻下去，死死护住怀中的襁褓！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而静思苑内，林妙手更是直接昏死过去！
皇帝离去的脚步，在角门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那只隐在明黄袍袖下的手腕上，灵犀环的暗红纹路，骤然爆发出妖异刺目的……血芒！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