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的雾不知何时又翻涌起来，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苏墨清刚走出三步，脚腕忽然被冰冷的东西缠上，低头一看竟是半截断裂的锁链。黑气顺着锁链迅速蔓延上来，在月光下泛着骇人的幽光。
"啧，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他轻叹着甩开锁链，折扇"唰"地展开挡在身前。悬崖下传来骨头错位的脆响，几只青黑色的手爪破土而出，指甲缝里还嵌着腐烂的皮肉。
莫辞盈消散前留下的荧光还在飘荡，像无数只白蝴蝶绕着《诡册》坠落的地方盘旋。黑气中那只攥住孟子吟残魂的黑手突然剧烈颤抖，指缝间不断渗出银白色的光粒。
"吼——"深渊里的咆哮震得整座山都在晃动，苏墨清的月白长衫被狂风灌得鼓起，他看着那些不断从黑气中挣扎而出的冤魂，眉头越皱越紧。这些魂魄大多缺胳膊少腿，有的喉咙被利器贯穿，有的天灵盖塌陷，显然都是惨死之鬼。
最前面那个穿着破烂官服的鬼差半个身子已经爬了上来，腐烂的脸上空荡荡的眼窝正对着苏墨清。它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条锈迹斑斑的铁链，哗啦哗啦地拖在地上，所过之处草叶瞬间枯萎。
"新任山神？"鬼差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互相摩擦，"幽冥司征兵，你也敢阻拦？"
苏墨清折扇轻点锁链，清脆的碰撞声中迸出几点火星："区区勾魂使者，也敢在山神面前放肆？"话音未落，他突然动了。月白身影如同鬼魅般掠到鬼差身后，折扇柄精准敲在它后脑勺的死穴上。
鬼差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化作黑烟消散。但更多的手爪从土里伸了出来，密密麻麻爬满整个崖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苏墨清衣袖翻飞间甩出七八道金光符咒，惨叫声此起彼伏，黑气却越来越浓。
悬崖下骤然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有人在用风箱呼吸。苏墨清脸色剧变，转身就想往山上跑，却见那团黑气猛地从深渊中拔地而起，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鬼爪拍向他。
"妈的，居然是百年厉鬼！"苏墨清骂了句脏话，折扇狠狠插入地面。檀香木扇骨接触到泥土的瞬间，整座孤山突然亮起无数光点——竟是随处可见的山石草木都化作了符纸，组成一个巨大的八卦阵。
鬼爪拍在阵眼上激起滔天金光，苏墨清被震得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他狼狈地擦了擦嘴角，刚想重整旗鼓，眼角余光却瞥见那只攥着孟子吟残魂的黑手正在寸寸碎裂。
银白色的光粒越来越密集，在黑气中凝成半透明的人形轮廓。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熟悉的玉色长衫和挺拔身姿，分明就是方才消散的孟子吟。
"居然还能凝聚魂体？"苏墨清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丫头的精血到底是什么做的？"
话音未落，孟子吟的残魂突然睁开眼睛。那双曾经温润如水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他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消散的双手，又抬头望向崖边浴血奋战的苏墨清，原本虚无的脸上竟露出痛苦的神情。
幽蓝鬼火突然暴涨，孟子吟的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起来。他伸出手，虚空一抓，那截掉落在地的白烛灯芯突然飞到他掌心，"噗"地一声燃起跳动的火焰。
"吼——"黑气凝聚的巨手再次拍来，这次却被孟子吟手里的白烛稳稳挡住。烛火看似微弱，却在接触到黑气的瞬间爆发出太阳般的光芒。厉鬼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巨手迅速消融。
苏墨清看得目瞪口呆："不是说魂飞魄散了吗？这叫魂飞魄散？"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刚才那一击震坏了脑子。
孟子吟没有理会他。白烛在他手中不断拉长，最终化作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烛火在剑身上流转，留下点点星火般的印记。他提着剑一步步走向崖边的黑气，每走一步，脚下就盛开一朵白色的莲花，转瞬即逝。
那些爬上来的孤魂野鬼在接触到莲花的瞬间就烟消云散。孟子吟走到崖边站定，低头看着深渊中翻腾的黑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烛剑。
"以魂为引，以烛为锋..."他喃喃自语，声音虚无缥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三生石上刻三生，奈何桥前叹奈何..."
苏墨清突然明白过来："你疯了！你想献祭残魂封印它？"他急忙冲过去想要阻止，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
孟子吟缓缓转过身，脸上第一次露出清晰的表情。那张玉面朱唇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唯有眼角那颗泪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看着苏墨清，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新任山神...帮我照看她..."
话音未落，他纵身跳进了那团翻滚的黑气。
惊天动地的亮光从深渊中爆发出来，苏墨清被刺得睁不开眼。他隐约听见无数冤魂的嘶吼，还有一道温柔的女声在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童谣。待光芒散去，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崖边探头望去——深渊中黑气散尽，只有一点微弱的烛火在缓缓上升。
烛火飞到他面前停下，苏墨清伸手接住，发现只是一截普通的灯芯，却暖得像有生命一般。他低头看着灯芯上跳动的小火苗，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这是..."
苏墨清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青布短打的少女站在不远处。她脸色苍白得吓人，右侧眼角贴着块干净的布条，裸露在外的手腕上还有几道青紫的指痕。虽然发色仍有些花白，但脸上的皱纹已经消失，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莫...莫辞盈？"苏墨清惊得手里的灯芯差点掉在地上，"你不是已经..."
"消散了？"莫辞盈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接过那截灯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大概是子吟哥哥...舍不得我吧。"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灯芯，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
苏墨清看着她手腕上的青痕，突然想起孟子吟消散前攥着她手腕的样子，还有那句没说完的"帮我照看她"。他清了清嗓子，折扇重新摇了起来："咳咳，那个...幽冥司的人可能真的要来了。"
莫辞盈把灯芯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荷包里，抬头望向山顶的方向："我知道。"她从地上捡起掉落的桃木剑，剑身虽有损伤，但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去拿件东西。"
"什么东西？"苏墨清挑眉。
"当年子吟哥哥送我的玉佩。"少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说过，戴着它就不会走丢。"她转身往山上走去，青布短打的身影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挺拔。
苏墨清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笑了。他收起折扇，快步跟了上去："喂，等等我！孤山地形复杂，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晨雾渐渐散去，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孤山上。远处隐约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幽冥司的追兵显然已经到了山脚下。但莫辞盈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紧紧攥着胸前的荷包，那里有一截温暖的灯芯，和她永远也不会再走丢的依靠。
桃木剑上的符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一个跨越生死的约定。山风拂过，带来阵阵松涛，恍惚间竟像是有人在轻轻哼唱着多年前的童谣。
苏墨清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女，突然觉得这孤山的雾，或许终有散去的一天。
\[未完待续\]晨光爬上半山腰时，锁链拖地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莫辞盈捏着荷包的指节发白，桃木剑"嗡"地一声轻颤。腐臭味顺着风卷上来，夹杂着烧纸和潮湿泥土的气息。崖边那棵歪脖子松树的树洞里，几只不知名的飞虫突然集体坠落，翅膀还在徒劳地扇动。
"停步。"苏墨清折扇抵住她后背，月白长衫下摆还沾着晨露。他望着前方薄雾笼罩的石阶，声音压得极低，"听见铜钱响没？"
莫辞盈竖起耳朵。细碎的叮当声正从石阶尽头传来，混在林间鸟鸣里，像有人把散碎铜钱撒在青石板上拖着走。她握紧桃木剑，掌心渗出的汗让剑柄变得湿滑："是勾魂铃？"
"不止。"苏墨清突然拽着她蹲低，几片墨绿色的落叶簌簌落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叶面上布满细密的牙印，边缘还在微微抽搐，"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了？"
莫辞盈瞳孔骤缩。身后松林不知何时起了雾，雾霭中隐约可见十几个青黑色人影。最前面那人身形佝偻，手里提着盏纸灯笼，灯笼穗子却是用人发编的。这些东西走路没有声音，却让地面的草叶以可见的速度枯萎。
"前后夹击。"苏墨清从袖中摸出三张黄色符纸，指尖掐诀，符纸无风自燃，"往左走第三个岔路口，有株五人合抱的老松， climb 上去等我。"
"那你呢？"莫辞盈抓住他衣袖，指节用力到发白。荷包里的灯芯突然变得滚烫，烫得她心口发紧。
"引开他们。"苏墨清甩开她的手，折扇扫过地面，激起一片尘土，"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下来。"话音未落，他已提着燃着的符纸冲向松林，月白身影转瞬消失在浓雾中。
凄厉的惨叫声立刻响起。莫辞盈咬咬牙，转身冲进左侧山道。脚下的青石板布满青苔，滑得厉害，她几次险些摔倒，都被腰间突然浮现的淡金光晕稳住了身形。
荷包里的灯芯烫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烧穿布料。莫辞盈解开腰带，把荷包塞进最里层的衣襟，让温热贴着心口。这样做时，指尖触到了脖颈处一小块凸起——是那块贴身戴了十五年的玉佩，孟子吟送她的那块。原来它一直都在。
老松树比想象中更难找。雾气不知何时变得粘稠，沾在皮肤上凉津津的，带着股甜腻的血腥味。莫辞盈握紧桃木剑，剑锋划破浓雾，带起一串串火星。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伴随着苏墨清压抑的闷哼。
她脚步一顿，几乎要转头回去。荷包里的灯芯突然剧烈跳动，一股暖意顺着血脉蔓延全身，耳边似乎响起了孟子吟温和的声音："阿盈，活下去。"
莫辞盈闭了闭眼，加快脚步冲进更深的雾气里。
不知跑了多久，她撞到一堵温热粗糙的"墙"。抬头望去，竟是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老松树，树干上布满奇异的纹路，在雾中若隐若现。最粗的那根横枝离地面足有三丈高，枝桠间挂着些风干的红绸。
就在她准备攀爬时，身后传来熟悉的折扇开合声。莫辞盈惊喜回头，却在看清来人时如坠冰窟。
苏墨清站在三丈外，月白长衫下摆沾着暗红血渍。他半垂着眼，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右手握着的不是折扇，而是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锁链末端拖在地上，沿途草叶尽数枯萎。
"找到你了。"他缓缓抬起头，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一片浑浊，眼白处爬满黑丝，"莫姑娘，跟我回幽冥司吧。"
桃木剑突然发出尖锐的嗡鸣，震得莫辞盈虎口发麻。她踉跄后退，脊背撞上老松树粗糙的树皮。荷包里的灯芯烫得像块烙铁，烫得她几乎要惨叫出声。
苏墨清一步步逼近，锁链在他手中灵活地甩动，带着破风之声："新任山神？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他突然加快速度，锁链如毒蛇般缠向莫辞盈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老松树突然剧烈晃动，几片巴掌大的松针簌簌落下。奇怪的是，松针接触到锁链的瞬间竟燃起银白色火焰。苏墨清惨叫着收回手，锁链上的黑气被火焰烧得滋滋作响。
莫辞盈趁机爬上横枝，低头望去时，心沉到了谷底。雾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更多人影，都和"苏墨清"一样眼神浑浊，动作僵硬。他们手中的锁链连接在一起，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缓缓向老松树围拢过来。
而真正的苏墨清，正倒在不远处的血泊中，折扇断成两截，胸口插着半截断裂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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