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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血色承影

孤山烛

石窟外的风声突然变调,像是有人用指尖划过绷紧的弓弦。莫辞盈看见孟子吟耳尖微动,按住她腰后的手骤然收紧。洞外传来枯枝被踩断的脆响,还有符纸燃烧的焦糊味顺着石缝钻进来,呛得她鼻尖发痒。

"查到了,陈护法说那丫头带着只金狐狸,往东边断崖去了。"粗嘎的嗓音离洞口不过三丈,莫辞盈看见石缝外飘过片绣着黑纹的衣角。孟子吟突然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廓,带着血腥气的低语像蛇信般钻入耳道:"屏住气。"

他的手掌从她腰间滑到后颈,掌心压住她的后心。莫辞盈感觉到股暖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四肢百骸突然变得轻飘飘的,连呼吸都滞涩在喉咙里。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清晰可闻。有什么湿冷的东西贴在石壁上,顺着石缝往里渗透——是陈天佑那些会爬行的符咒。

"奇怪,明明闻到血腥味了。"守在洞外的黑衣人嘟囔着,剑鞘撞在石窟外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莫辞盈的手指无意识蜷起来,指甲掐进掌心。孟子吟按住她后颈的手突然用力,她被迫仰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双总是含着悲悯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左眼角的泪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洞外的符咒已经爬到离两人不足尺许的地方,黑色的墨迹在粗糙的石壁上蜿蜒,画出诡异的图腾。孟子吟的指尖顺着她的脊椎缓缓下滑,停在她腰侧第三根肋骨的位置,那里正是她三年前被阴司锁链洞穿的旧伤。

"疼吗?"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莫辞盈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洞外传来凄厉的惨叫。符咒爬行的窸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骨头碎裂的脆响。孟子吟按住她后颈的力道渐渐放松,掌心的暖意却像生了根似的往她皮肉里钻。

"走。"他拽着她的手腕往石窟深处走,青衫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串火星。莫辞盈这才发现洞壁上刻满了凹槽,里面塞满干燥的松脂,被他指尖划过的地方都燃起幽蓝的火光。奶团不知何时醒了,金尾巴缠住她的手腕,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掌心:"血腥味,好浓的血腥味。"

石窟尽头是道狭窄的石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孟子吟先走进去,青衫被石壁磨出细碎的声响。莫辞盈跟着钻进去时,后背的伤口突然抽痛——那里还残留着白衣诡物抓出的血痕,刚才在石窟里被他按着的地方现在烫得厉害,像是有团火在皮肉里烧。

"抓紧我。"孟子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莫辞盈伸手去拽他的衣袖,指尖却触到片黏腻的温热。借着幽蓝的火光低头看,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她猛地抬头,看见孟子吟左肩的伤口裂得更大了,符纸碎片混着黑血往下掉,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石缝突然剧烈晃动,头顶落下簌簌的碎石。孟子吟反手将她推开,自己却被塌下来的石块埋住半截身子。莫辞盈扑过去刨石头,手指被尖锐的石片划破:"子吟!孟子吟你醒醒!"奶团也急得用爪子扒拉石块,金毛毛尖沾了血,看着像团燃烧的野火。

"别刨了......"孟子吟的声音从石块下传来,气若游丝。莫辞盈停下手,看见他的指尖从石缝里伸出来,苍白得近乎透明。"往......往前走......"他的指尖颤巍巍地指向石缝尽头,那里隐约有光亮透进来,"《诡册》......在寒潭底......"

话音未落,石块堆突然发出沉闷的响声。莫辞盈看见孟子吟的手腕猛地抬起,青衫袖口滑下来,露出小臂上狰狞的符咒——那不是陈天佑的鬼画符,而是用朱砂混着血画的镇魂咒,咒文扭曲如蛇,正是三年前她在幽冥司地牢里见过的禁术。

"滚!"莫辞盈突然明白了什么,抓起桃木剑就要劈砍石块。孟子吟的手指死死抓住她的脚踝,指甲深深陷进皮肉:"听话......把《诡册》带出去......烧了它......"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忘了我......"

石缝剧烈震颤,更多的石块塌下来。莫辞盈看着孟子吟的手指在她脚踝上抽搐,青衫被血色浸透,像朵绽放在雪地的红梅。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把她藏在柴房,自己却被贼匪砍断手脚。那时他也是这样说的,说什么"忘了我,好好活着"。

"我偏不!"莫辞盈挥剑劈开塌下来的石块,桃木剑锋撞在岩石上,火星溅了她满脸。她看见孟子吟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左眼角的泪痣红得妖异。那些困在石缝里的符咒突然活了过来,化作黑色的藤蔓缠住她的手腕,将她往石缝外拖拽。

"奶团!"莫辞盈尖叫着想去抓孟子吟的手。金狐狸突然开口,声音不再尖细,而是带着不属于幼兽的沉稳:"走!他撑不了多久了!"毛茸茸的爪子拍在她后腰,莫辞盈被推得踉跄后退,眼睁睁看着孟子吟的手指从她脚踝滑落,没入崩塌的石块中。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石缝彻底被堵死。莫辞盈瘫坐在地上,浑身脱力。奶团用爪子蹭她的脸颊,金毛毛尖沾着的血蹭了她满脸。前方的光亮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冰冷的水汽和......熟悉的松烟墨香。

她扶着岩壁站起来,发现自己站在个圆形的洞窟里。洞窟中央有汪碧绿的潭水,水面漂浮着幽蓝的火光,像极了孟子吟常拿在手里的那盏白烛。潭边的石壁上刻满了梵文,月光透过洞顶的裂缝洒下来,在水面映出破碎的银辉。

奶团突然跳到她脚边,用爪子指着潭水中央:"看那里。"莫辞盈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潭心漂浮着一卷残破的竹简,暗黄色的竹片上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符咒,正是陈天佑拼死也要得到的《诡册》。潭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带起银色的波纹,像极了鱼群。

她握紧桃木剑,正准备下水取书,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莫辞盈猛地转身,看见陈天佑站在洞窟入口,黑袍下摆沾着泥土和血污,手里提着盏鬼火灯笼。灯笼里跳动的不是火焰,而是颗还在抽搐的人心,上面贴着黄色的符咒。

"恭候多时了,莫姑娘。"陈天佑咧嘴笑,露出黑黄的牙齿,"孟先生果然没骗我,你果然能找到这里。"莫辞盈的心脏骤然缩紧:"你把他怎么样了?"陈天佑晃了晃手里的灯笼,心尖上的符咒发出滋滋的声响:"放心,他还没死透。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从怀里掏出个乌木盒子:"这里面装着他三魂七魄中的天冲魂,你说要是我捏碎了它,他会怎么样?"莫辞盈只觉得浑身冰冷,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她看见陈天佑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团微弱的青光,像支即将熄灭的烛火。

"把《诡册》给我,我就把他的魂还给你。"陈天佑向前走了两步,灯笼里的心脏突然剧烈抽搐,潭水里的银光也随之躁动起来,"反正那老鬼魂飞魄散是迟早的事,你又何必......"

"闭嘴!"莫辞盈打断他,桃木剑指向他的咽喉,"你根本不懂!"陈天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我不懂?我看着他在孤山受苦三年,看着他为你挡了七次天劫,看着他现在魂飞魄散只为护你......"

他突然收住笑,眼神阴鸷地盯着她:"他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吗?一个连轮回都进不去的孤魂野鬼,也配谈守护?"莫辞盈的眼眶突然发热,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孟子吟的鬼魂第一次出现在她窗前,浑身湿漉漉的,手里还提着盏快要熄灭的白烛。

那时她刚逃出幽冥司,双眼失明,是他用鬼气替她治好了眼睛,是他夜夜提着白烛为她引路,是他在她被恶鬼追杀时舍命相护。他总说自己是孤魂野鬼,配不上她的祭奠,却又在她每次遇险时第一个冲出来。

"把魂还给我。"莫辞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握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陈天佑挑眉,往后退了两步,靠近潭水边:"想要?自己来拿啊。"他突然将乌木盒子扔进潭水里,青光在水中闪烁了一下,便被涌上来的银色鱼群吞没。

"不!"莫辞盈尖叫着跳进潭水。冰冷的潭水瞬间包裹了她,刺骨的寒意顺着毛孔往里钻。她拼命往潭底游,看见那些银色的鱼群正围着乌木盒子啃咬,青光在盒子里微弱地闪烁,像是孟子吟无助的眼神。

"别碰它!"莫辞盈挥舞桃木剑砍向鱼群。剑锋劈在水面上,溅起银色的水花。那些鱼群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无数符咒缠在她的手腕上,将她往潭底拖拽。莫辞盈挣扎着看向潭底,那里躺着无数白骨,都是和她一样试图靠近《诡册》的人。

手腕上的符咒越收越紧,莫辞盈感觉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就在她意识模糊之际,突然看见潭底亮起团熟悉的青光。孟子吟的身影从青光中浮现,青衫依旧,白发如霜,左眼角的泪痣红得滴血。他张开双臂抱住她,冰冷的嘴唇贴在她耳边:"别怕,我在。"

莫辞盈感觉股暖意顺着他的唇瓣传来,驱散了潭水的寒意。她抬手抱住他的脖颈,泪水混着潭水滑下来:"你不是......"孟子吟轻笑,抬手抹去她的眼泪,指尖冰凉:"我答应过你,会永远陪着你。"他低头吻住她的唇,苦涩的味道在两人唇间弥漫开来。

潭水突然剧烈翻腾,陈天佑的怒吼声从水面传来。孟子吟突然将《诡册》塞进她怀里,用力将她往上推:"走!烧了它!"莫辞盈看见他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青衫化作无数萤火虫,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她拼命摇头:"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孟子吟的笑容温柔而悲伤,左眼角的泪痣渐渐淡去:"听话......忘了我。"他最后吻了吻她的额头,身影化作漫天青光,将追上来的符咒和鱼群尽数驱散。莫辞盈被无形的力量托着往水面上升,怀里的《诡册》烫得厉害,像是孟子吟最后的温度。

当她浮出水面时,看见陈天佑正站在潭边,黑袍被青光烧成了碎片。莫辞盈握紧桃木剑,一步步走向他。陈天佑看着她怀里的《诡册》,眼神疯狂而绝望:"你以为烧了它就结束了?幽冥司已经大乱,三界即将颠覆......"

"那又怎样?"莫辞盈打断他,桃木剑刺穿了他的心脏,"我会找到所有散落的《诡册》,我会让三界恢复秩序,我会......"她顿了顿,眼泪终究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会记得他。"陈天佑的身体化作黑烟消散,留下凄厉的惨叫在洞窟里回荡。

莫辞盈走到潭边,掏出火折子点燃《诡册》。幽蓝色的火焰窜起来,映照在她脸上,像极了孟子吟常拿在手里的那盏白烛。她看着竹简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想起孟子吟温柔的笑容,想起他冰凉的唇,想起他最后那句"忘了我"。

奶团跳到她脚边,用爪子蹭她的裤腿。莫辞盈蹲下来抱住金狐狸,泪如雨下。洞顶的裂缝透进第一缕晨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缠着串由萤火虫化作的手链,闪着微弱的青光,像极了孟子吟左眼角那颗泪痣。

晨光爬上潭边的岩石时,莫辞盈才发现手腕上的光链开始发烫。青绿色的萤火顺着血管游走,在皮肤底下绘出细碎的纹路,像孟子吟曾在她掌心写下的护身咒。奶团突然弓起身子,金尾巴上的毛根根倒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别叫。"莫辞盈按住狐狸的脑袋,指尖触到它耳后细微的震颤。洞外传来脚步声,不是陈天佑那种沉重的军靴,而是布鞋踩过湿泥的声响,混着竹篮晃动的轻响。她握紧半融的桃木剑柄,藏身于潭边的巨石后。

六个穿粗布短打的村民走进洞窟,领头的老妇人提着竹篮,篮子里白馍蒸腾的热气与潭水的寒气相撞,凝成细小的水珠挂在鬓角。他们径直走到潭边,将三炷清香插在石缝里,又摆上两碗粟米。为首的老妇人突然对着潭水跪下,额头磕在湿冷的岩石上。

"山神大人息怒。"老妇人的声音发颤,粗布裙摆沾着新泥,"您要的童男童女......我们已经带来了。"莫辞盈的心猛地一沉,看见队伍末尾跟着两个被麻绳捆住的孩子,大约七八岁年纪,嘴里塞着布条,眼睛却瞪得溜圆。

奶团突然从她怀里窜出去,金狐毛在晨光里划过一道弧线,狠狠扑向老妇人手中的麻绳。孩子们吓得尖叫,村民们顿时乱作一团。莫辞盈趁机挥剑斩断最近一个孩子身上的绳子,却听见身后传来破空之声——三支骨箭擦着她的耳尖钉进潭边的石壁,箭簇上的倒钩闪着幽绿的寒光。

"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坏山神的好事!"手持骨弓的壮汉怒吼着扑来。莫辞盈侧身躲过他的砍刀,剑锋划破对方的小臂,却在接触到伤口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响声。她这才看清村民们脖子上都戴着黑色绳结,结上串着的不是铜钱,而是凝固成暗红色的血块。

潭水突然剧烈翻涌,水面浮起密密麻麻的黑色符咒,正是昨夜缠住她的那些。奶团叼着孩子的衣领往洞口拖,金尾巴扫过之处,符咒纷纷化作青烟。莫辞盈护着另一个吓得腿软的男孩退到石壁边,却发现那些梵文石刻正在渗出血珠,顺着岩壁蜿蜒成河。

"来不及了......"老妇人瘫坐在地上,指着莫辞盈的手腕,"你戴着他的命灯......山神不会放过我们的......"话音未落,潭中央突然升起团黑雾,雾中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抓住了跑得最慢的那个村民。惨叫声被水浪吞没时,莫辞盈看见黑雾里闪过张熟悉的脸——左眼下方,有颗红痣正在滴血。

"子吟?"她失声喊道,手腕上的光链突然暴涨,青绿色的萤火织成屏障挡住扑来的手臂。黑雾中的人影停顿了一瞬,随即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莫辞盈怀里的男孩突然尖叫起来,手指死死抓着她的衣袖:"姑姑快看!他的眼睛!"

黑雾散开的瞬间,莫辞盈的血液几乎凝固。站在潭中央的"孟子吟"穿着三年前那件染血的青衫,白发纠结如草,左眼角的泪痣红得像燃着的火炭。但他的眼睛却变成了全黑的漩涡,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那些抓住村民的苍白手臂,竟是从他后背的伤口里生长出来的。

"别过来!"莫辞盈将男孩护在身后,桃木剑的剑柄烫得手心发疼。黑雾形态的孟子吟突然歪了歪头,裂开的嘴角淌下黑血:"盈盈......你烧了《诡册》......"他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可知......那是我的魂......"

手腕上的光链突然断裂,萤火坠进潭水的刹那,所有符咒同时活了过来。莫辞盈眼睁睁看着村民们的皮肤下浮现出黑色纹路,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奶团叼着最后一个孩子冲到洞口,突然回头冲她凄厉地叫:"他不是孟先生!快走!"

黑雾卷着冰冷的潭水扑来,莫辞盈却浑身僵硬。在那些苍白手臂即将触到她的前一秒,她看见黑雾中心闪过一点微弱的青光——那是枚用灵力凝结的护身符,是三年前暴雨夜,孟子吟塞进她掌心的那枚。

"烧了我......"真正属于孟子吟的声音从黑雾深处传来,轻得像叹息,"盈盈......动手......"黑雾里的人影突然抬起漆黑的手,指甲刺入自己的心口。青绿色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每道涟漪里都映着不同的画面:雪夜的柴房、幽冥司的地牢、孤山的桃花......

莫辞盈的手指颤抖着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支火折子,是她准备烧毁《诡册》时剩下的。当火光腾空而起的刹那,她听见了两个声音:一是黑雾痛苦的咆哮,二是孟子吟带着笑意的低语,像春雪落在梅枝。

"我从未......要你忘记我......"

洞顶的裂缝突然落下巨石,莫辞盈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出去。失去意识前,她感觉有人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带着松烟墨香和血腥气,和无数个深夜里一样。手腕上空空如也,只有道浅青色的疤痕,形状像极了燃烧的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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