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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魂灯烬时忆旧盟

孤山烛

巷子深处的雪被夜风吹得打旋,莫辞盈死死贴着冰冷的墙根,指节掐进青砖缝里。那队白驼走过时带起的风裹着雪沫子,扑在脸上生疼。最末那匹驼背上的青衫人影明明已经消失在拐角,可左眼角那点朱砂痣似的红,却像烙印般刻在她视网膜上,烧得眼眶发烫。

怀里的归砚墨锭硌着肋骨,木箱子被她藏在堆放草料的板车后面,书简碰撞的窸窣声混着草料清香飘出来,倒比金吾卫的刀鞘碰撞声更让人安心。袖中的玉佩还在轻微嗡鸣,烫得像块刚出炉的烙铁——这感觉太熟悉了,每次孟子吟在她附近时,玉佩都会这样发热。

"他到底藏在哪儿。"莫辞盈对着墙根吐了口白气,霜花立刻在砖面上凝成细小的冰晶。那吐蕃人说"阴阳和合之法"时眼神躲闪,倒像是被人拿刀子架着喉咙说的瞎话。可那幅未完成的画、带凝魂香的宣纸、还有驼队里那根缠着绿梅的竹杖......桩桩件件都在戳她心窝子。

突然有热流顺着裤腿往下淌,黏腻地裹着伤口。莫辞盈低头就着雪光看,暗红的血渍已经在脚踝处洇开巴掌大的一片。方才逃生时没觉得,此刻静下来,右腿的伤口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疼得她半边身子都发麻。

她摸索着掏出水囊,马奶混着安神草的味道涌进喉咙,暖意顺着喉管往下滑。刚喝两口就听见巷口传来脚步声,不是金吾卫那种踏着重甲的铿铿声,而是软底靴子踩在雪地里的沙沙轻响。莫辞盈瞬间按住腰间的符咒袋,指尖划过那张画着镇魂符的黄纸。

三个黑影贴着墙根滑进来,斗篷边缘绣着银线莲纹——是阿布帐下的死士。他们手里的弯刀在月光下泛着青芒,靴底还沾着西市火场的黑灰。莫辞盈心说不好,这些人八成是冲着孟子吟留下的箱子来的。

她悄无声息地挪到板车后面,将竹杖横在胸前。杖头的缠枝纹突然发出微光,和小时候孟子吟教她刻符咒时,墨斗里流出的光一模一样。第一个死士刚转过板车就被竹杖扫中膝盖,闷哼着跪倒在雪地里。莫辞盈趁机抽出符纸拍在他后心,那人抽搐两下就不动了。

可剩下两个已经围了上来。雪亮的弯刀劈面砍来,莫辞盈狼狈地在雪地里滚了一圈,躲开时后腰撞在木箱角上,疼得眼前发黑。怀里的玉佩突然烫得惊人,一道白光顺着手臂窜进竹杖——杖头的缠枝纹突然活过来似的,抽枝发芽般长出寸许长的青竹。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莫辞盈的手腕已经被握住。孟子吟站在她身后,青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左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红得像要渗出血。他握着她的手将竹杖往前送,青光闪烁间,第二个死士的弯刀已经断成两截。

"子吟!"莫辞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人明明在西市化作点点银光消散了,此刻却真实地站在她面前,掌心的温度透过青衫传过来,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滚烫。

孟子吟没回头,只是反手将她往身后推了推。第三个死士的刀已经刺到眼前,他侧身避开时,青衫被刀刃划破道口子,露出里面苍白的肩膀——那上面赫然有道月牙形的伤疤,是小时候为了护她被恶犬咬伤的旧伤。

"快走!"孟子吟突然低喝一声,将竹杖塞进她手里。他的手指触到她伤口时微微一顿,莫辞盈疼得倒吸冷气,却看见伤口处腾起袅袅白雾,血居然止住了。

死士的刀再次挥来,这次却擦着孟子吟的肩头钉进墙里。莫辞盈这才发现他的身影又开始变得透明,月光透过他的青衫照在雪地上,映出淡淡的银雾。

"带着箱子去回纥。"孟子吟的声音开始发飘,像被风吹散的青烟,"汗廷秘道第三块砖后面......"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莫辞盈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口。

"要走一起走。"她死死攥着那截逐渐变得透明的布料,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胳膊里。雪越下越大,落在他发间立刻融成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来,倒像是流眼泪。

孟子吟的眼神软得像团棉花。他抬手想擦她脸上的血污,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他的手已经完全透明了。这个发现让两人都是一愣,死士趁机拔出墙上的刀,再次扑了上来。

莫辞盈想也没想就将竹杖横在身前。杖头的青竹突然暴涨,瞬间长成半人高的竹盾,挡住了雪亮的刀锋。孟子吟趁着这个空档将她往木箱那边一推,自己却被死士的刀划中胸口。

"嗤"的一声轻响,青衫裂开长长的口子。没有血涌出来,只有点点银光从伤口处飘散,像被戳破的萤火虫灯笼。孟子吟闷哼一声,身影淡得几乎要看不见,唯有左眼角那颗泪痣,依旧红得刺眼。

"傻瓜......"莫辞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看着那些飘散的银光,突然想起城隍庙地窖里他魂飞魄散的场景。那时他化作的银光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消散在空气里,留她一个人对着满地符咒碎片哭到天亮。

怀里的玉佩突然发出剧痛,像是要烧穿她的胸膛。莫辞盈疼得弯下腰,却看见半块玉佩正在发光,裂痕处有金线缓缓游走,像是要和什么东西重新拼合。她突然想起吐蕃人给的那包芙蓉糕,慌忙掏出来——油纸包里除了糕点,还躺着另外半块玉佩。

就在两块玉佩拼合的瞬间,整座长安城的钟声突然响了。不是报时的钟,而是各大寺庙的晨钟同时被敲响,轰鸣震得积雪簌簌落下。孟子吟的身体剧烈晃动起来,透明的四肢开始凝实,伤口处飘散的银光也重新倒流回去。

"《诡册》感应......"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原本透明的掌心渐渐有了血色。死士大概被这异象惊住,举着刀不敢上前,眼睁睁看着孟子吟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直到那双深黑的眸子再次映出莫辞盈的脸。

"走!"孟子吟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拽着她冲向巷子深处,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莫辞盈回头看见那个死士还愣在原地,而他们藏身的板车后面,那箱书简正在发出柔和的金光。

跑出巷子就是官道,积雪被往来车马压实,冰面滑得站不住脚。孟子吟突然停下来,转身将她圈在怀里。莫辞盈的脸撞在他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咚、咚、咚,沉稳有力,绝不是鬼魂该有的动静。

"你到底......"她想问的话太多,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先把这个带上。"孟子吟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铜铃铛,上面缠着和竹杖相同的缠枝纹。他把铃铛系在她腰上,指尖划过她腰间的符咒袋时微微停顿,"遇到危险就摇铃。"

莫辞盈抓住他的手腕,这次没有再穿过。他的皮肤温热干燥,掌心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和记忆中那个总爱牵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邻家哥哥重合在一起。

"回答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吐蕃人说的阴阳和合之法,是不是真的?"

北风卷着雪沫子扑过来,孟子吟的青衫被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腰线。他沉默了片刻,左眼角的泪痣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是能让魂魄暂时凝聚的法子。"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但需要......"

"需要什么?"莫辞盈追问,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

孟子吟突然低头。他的脸离她很近,莫辞盈能闻到他发间的梅花香混着松烟墨的味道,和小时候趴在他背上闻到的气息一模一样。风雪在他们周围打着旋,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需要阳气最盛之人的心头血。"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温热的呼吸拂在她额头,"还有......"

他没能说完。莫辞盈突然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嘴唇。

很轻很软的一个吻,带着雪的冰凉和梅香的清甜。孟子吟浑身一僵,眼睛猛地睁大,里面清晰地映出莫辞盈泛红的眼眶。她的唇很烫,像揣在怀里的玉佩,灼得他心口发疼。

巷口突然传来马蹄声,金吾卫大概发现了死士的尸体。莫辞盈猛地回过神,慌忙推开孟子吟,脸颊烫得能煮熟鸡蛋。她看见孟子吟的耳根也红透了,青衫领口处还有被她眼泪打湿的痕迹。

"箱子......"她手忙脚乱地转身想回去拿书简。

"我去取。"孟子吟拽住她,往官道尽头指了指,"那里有辆运炭的牛车,你先去等我。"他从袖中掏出个小小的火折子递给她,"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回头。"

莫辞盈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推了一把。脚下滑了一下,她踉跄着冲出去老远,回头时正看见孟子吟抱着那个半人高的木箱冲进风雪里,青衫的下摆被风吹得扬起,像只折翼的白鹤。

官道尽头果然停着辆牛车,赶车的老汉缩在棉袄里打着瞌睡。莫辞盈刚靠近,车辕上拴着的老黄牛就"哞"地叫了一声,惊醒了老汉。

"姑娘要去哪儿?"老汉揉着眼睛,羊皮帽子上的雪簌簌往下掉。

"往北。"莫辞盈摸着腰上的铜铃铛,那里还残留着孟子吟指尖的温度,"去回纥。"

老汉咧嘴笑了,露出两排黄牙:"巧了,老汉也是去回纥送炭的。上来吧,正好搭个伴。"

莫辞盈爬上牛车,掀开厚厚的棉帘子往里钻。车厢里堆着半车木炭,散着淡淡的松木香。她缩在角落,透过帘子缝隙看着官道尽头。风雪越来越大,孟子吟的身影早就不见了,只有那根青竹杖插在雪地里,杖头的绿梅在风雪中开得正艳。

怀里的玉佩不再发烫,两块拼合在一起的玉面冰凉光滑,裂痕处的金线已经淡得看不见。莫辞盈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缠枝纹,突然想起方才那个仓促的吻,脸颊又开始发热。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她小声念着孟子吟方才念的那句话,明明是小时候刻在他书斋门楣上的字,此刻想来却别有深意。车外传来老汉甩鞭的声音,老黄牛"哞"了一声,牛车轱辘压着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缓缓驶离了长安城。

莫辞盈将头靠在木炭袋上,颠簸中眼皮越来越沉。安神草的药效开始发作,右腿的伤口也不那么疼了。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又闻到了松烟墨的味道,感觉到有人轻轻替她盖上棉袄。

"阿盈,别着凉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得像梦。莫辞盈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得要命。她知道这是梦,却还是忍不住往那个温暖的方向靠了靠,像小时候赖在他身边听故事那样,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牛车驶进茫茫风雪,朝着北方驶去。车后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很快又被落下的积雪填满。没有人知道,长安城的风雪夜,一辆运炭的牛车里,藏着足以颠覆三界的《诡册》残卷和半块拼合的玉佩。更没有人知道,那个本该魂飞魄散的白衣书生,此刻正站在城门楼上,目送着牛车消失在天际,左眼角的泪痣红得像团燃烧的火。

"等着我。"他对着风雪轻声说,声音消散在呼啸的北风里,"很快......就去找你。"

城墙下的积雪里,插着那根缠着绿梅的青竹杖。杖头的绿梅沾着雪沫,在夜色中散着幽幽的光,像一盏不会熄灭的魂灯,静静守候着远去的旅人。

车轮碾过结冻的车辙时颠得人心口发紧。莫辞盈被晃醒,发现日头已过晌午。雪不知何时停了,车厢顶的积雪被风刮得只剩薄薄一层,露出深褐色的木板。

"姑娘醒了?"赶车老汉掀开棉帘一角,粗粝的手指间夹着半块麦饼,"前面就是泾阳县,要不要下去打尖?"

莫辞盈摸向腰间的铜铃。铃铛冰凉硌手,昨夜孟子吟系绳时打的蝴蝶结还没散开。她往炭袋深处缩了缩,瞥见车辕上晾着件黑布斗篷——显然是老汉看她衣衫单薄找的。

"不用。"她把脸埋进衣领,声音闷在粗麻布里,"叔叔自己去吧,我守着车。"

老汉啧了声,将麦饼塞给她:"傻姑娘,长安城都出了,还怕啥?那箱子比命金贵?"他的羊皮袄蹭过车门框,抖下细雪簌簌落在她鞋尖。

莫辞盈攥紧麦饼没作声。怀里的玉佩贴着心口,微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那个没完成的吻。孟子吟的嘴唇很软,带着松烟墨的清苦,像她偷尝过的砚台余墨。

"得嘞。"老汉见她不说话,咂着舌转身走了。老黄牛甩了甩尾巴,蹄子刨着冻土发出咔嚓轻响。

车厢里霎时安静下来,只有木炭偶尔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莫辞盈啃了口麦饼,粗粝的麸皮剌得喉咙发疼。她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铃铛声,细弱得像风摇铜铃。

不对。

莫辞盈猛地坐直身子。那不是风铃声,是马蹄上挂的銮铃!而且不止一匹,起码十数骑正朝这头来。她掀帘一角望去——官道尽头腾起黄尘,数十骑马匹正疾驰而来,鞍上人影穿着皂隶服饰,腰间佩着的刀鞘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金吾卫!

她慌忙缩回手,膝盖撞在炭袋上疼得龇牙。车辕上的老黄牛突然焦躁地刨起蹄子,粗重的喘息声混着銮铃声越来越近。莫辞盈摸到腰间的铜铃,指腹按在冰凉的铃铛上——孟子吟说过,遇到危险就摇铃。

可摇了又能怎样?他现在在哪里?

銮铃声已经到了近前。莫辞盈听见翻身下马的声音,靴底踏在冻土上的脆响,还有人高声问话:"老汉,见过个青衫书生吗?"

是找孟子吟的!莫辞盈捂住嘴,心跳震得耳膜发疼。她蜷在炭袋后面,透过木炭缝隙往外看——三个金吾卫正站在老汉车边,为首那人腰间挂着双鱼佩,一看就是队正级别。

"青衫书生?"老汉的声音透着迷糊,"俺今早从长安出来,除了这位姑娘,没见过旁人啊。"他指了指牛车,莫辞盈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双鱼佩队正往车厢瞥了眼,目光像淬了冰:"车里是什么?"

"炭!都是上好的栎木炭!"老汉拍着车厢板,"给回纥可汗祝寿的,错不了!"

队正没说话,拔刀鞘的声音刺得人耳疼。莫辞盈看见刀刃上的雪光晃过,那刀离车厢板只有寸许——再近一点,就能劈开她藏身的棉帘。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铜铃,指节泛白。

"大人!"突然有人高喊,"西城门捡到这个!"

莫辞盈透过炭缝看见另一个金吾卫骑马奔来,手里举着根熟悉的东西——那是缠着绿梅的青竹杖!杖头的绿梅沾着雪水,在日光下鲜亮得刺眼。

双鱼佩队正接过竹杖,手指摩挲着缠枝纹。莫辞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连老黄牛的喘息都变得模糊。她死死按住铜铃,指甲掐进掌心——摇不摇?摇了他会不会来?来了又能不能逃生?

"查!"队正突然低喝一声,将竹杖甩给属下,"这竹纹是墨家手法,给我搜!别放过车轮缝!"

金吾卫们立刻散开,刀鞘敲得车辕砰砰作响。莫辞盈蜷在炭袋后,看着那双穿皂靴的脚停在车门旁。棉帘被粗暴掀开,带着雪沫的风灌进来,刮得她睁不开眼。

"里面藏人了?"队正的声音像冰锥子。

莫辞盈闭紧眼,手心的铜铃被冷汗浸得发滑。她准备好一旦被发现就摇铃,哪怕孟子吟来了也是死路一条——总好过两人相隔天涯各自殒命。

"哪有人?"老汉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谄媚的笑,"大人您看,都是炭!俺这就卸下来给您过目?"

"不必了。"队正的声音顿了顿,"把那姑娘带出来。"

莫辞盈浑身一僵。她听见老汉的脚步声挪到车门旁,粗糙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姑娘,出来吧。"

她深吸口气,攥着铜铃的手缓缓松开。既然躲不过,不如......她猛地抬手,将半块没吃完的麦饼朝车门扔去,同时抓起块木炭准备砸向队正的脸——

"让让!都让让!"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骡马嘶鸣和车轮声。官道那头又来了支商队,数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堵得金吾卫们不得不后退几步。

莫辞盈趁机缩回车厢,掀着帘角往外看。商队 wagons上盖着黑色油布,车辕插着面狼头旗——是回纥商队!她的心突然一跳,想起孟子吟说的"汗廷秘道"。

金吾卫显然也认出了狼头旗,脸色变得很难看。为首的队正盯着商队看了半晌,突然啐了口唾沫:"撤!"

銮铃声渐远时,莫辞盈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抖。老汉钻进车厢,粗糙的手指比划着:"刚才好险!要不是回纥人......"

"叔叔。"莫辞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炭屑沾得两人满手黑,"能跟上那支商队吗?"

老汉愣了愣,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咧嘴笑起来,露出两排黄牙:"巧了,老汉给可汗送炭,正好跟他们同路。"

莫辞盈松开手,这才发现掌心的铜铃捏出了道红痕。她望向官道尽头,金吾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尘雾里。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像藏在暗处的狼,等着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车外传来老汉甩鞭的声音,老黄牛哞哞叫着跟上商队。莫辞盈靠在炭袋上,摸出怀里的玉佩。阳光透过车厢缝隙照在玉面上,裂痕处的金线又浮现出来,像道愈合中的伤口。

"很快就去找你......"她对着玉佩轻声说,声音轻得被车轮声吞没。

官道旁的枯树掠过车窗,枝桠间挂着未融化的残雪。莫辞盈数着飞掠而过的树影,突然看见其中一棵的树洞里,有片青衫衣角一闪而过。

她的心猛地一跳,抓住车门帘就想探头——

"小心!"老汉突然勒住牛绳,车轮猛地停住。莫辞盈一头撞在车厢板上,头晕眼花间听见商队前方传来惊叫声。

一支羽箭钉在最前面的 wagons油布上,箭杆还在嗡嗡发颤。箭尾的白羽在日光下格外刺眼,尾端赫然刻着朵银线莲纹——是阿布的死士!

莫辞盈的手再次摸向腰间的铜铃,指腹刚刚碰到冰凉的铃铛,就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笛声。

是《梅花引》。调子清越,像碎冰撞在玉瓶上。

她猛地抬头望去,官道旁的高坡上不知何时站了个青衫人影。左眼角的泪痣在日光下红得耀眼,竹笛横在唇边,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孟子吟!

可他身后......莫辞盈突然倒吸口冷气。高坡上黑压压站满了人,都穿着黑斗篷,斗篷边缘绣着银线莲纹。为首那人掀开兜帽,露出张美艳却阴鸷的脸——阿布!

笛声突然变得急促,像暴雨将至。孟子吟的青衫在风中剧烈抖动,莫辞盈看见他的手指在笛孔上飞快跳跃,竹笛竟发出了金戈铁马之声。

阿布抬手,羽箭再次破空而来。这次的目标不是商队,是高坡上的孟子吟!

莫辞盈想也没想就拽开车门跳下去,腰间的铜铃发出急促的叮当声。她朝着高坡狂奔,雪粒溅在脸上生疼。

"子吟!小心!"她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孟子吟猛地回头,看见向他冲来的莫辞盈,瞳孔骤然收缩。他纵身从高坡跃下,青衫在空中张开,像只折翼的鹤。

羽箭擦着他的耳畔射中后面的死士,惨叫声响彻荒原。

莫辞盈扑进他怀里,闻到松烟墨混着血腥的味道。孟子吟抱着她在雪地里滚了两圈,竹笛不知掉在了哪里。

"你怎么来了?"他攥着她的手腕,指节泛白。

"你说过遇到危险就摇铃。"莫辞盈的眼泪掉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你食言了。"

孟子吟的眼神突然软下来。他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指尖冰凉:"没食言。我说了......很快就来找你。"

高坡上传来阿布的冷笑:"孟先生真是痴情。可惜你的《诡册》残卷,今日要易主了。"

莫辞盈这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围满了死士。他们举着弯刀步步逼近,银线莲纹在日光下闪着寒光。商队和老汉早就不见踪影,只剩她和孟子吟困在雪原中央。

"跑!"孟子吟突然将她推出去,自己却迎着弯刀冲了上去。他赤着手,掌心腾起淡青色的光——像是握住了把无形的剑。

死士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莫辞盈看着孟子吟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穿梭,青衫上溅满了鲜血。她突然想起他胸口那道正在愈合的伤口,想起那些飘散的银光,想起他说需要"阳气最盛之人的心头血"。

她的手摸上腰间的符咒袋,指尖触到那把用来防身的小刀。

"孟子吟!"莫辞盈突然高喊。

他回过头的瞬间,她划破了掌心。鲜血滴落在雪地上,像绽开的红梅。

"这样......算不算阳气最盛?"她举着流血的手笑起来,眼泪和血混在一起往下淌。

孟子吟的瞳孔骤然放大。他朝着她狂奔而来,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可阿布的箭已经离弦,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箭尖闪着幽蓝的光——淬了毒。

时间仿佛变慢了。莫辞盈看见孟子吟扑过来的身影,看见他青衫上沾染的血迹,看见他左眼角那颗红得像火的泪痣。

她突然想起城隍庙地窖,想起那些飘散的银光,想起他说"傻瓜"时的眼神。

原来阴阳和合之法,从来不是魂凝之术。

是心甘情愿,为对方剜心沥血。

剧痛从心口传来时,莫辞盈反而笑了。她倒在孟子吟怀里,闻着熟悉的松烟墨香。他抱着她的手在抖,温热的液体滴在她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

"子吟......"她想说什么,喉咙却被血堵住。

"我在。"孟子吟的声音哽咽,"阿盈,别睡......"

她看见他掌心的淡青色光芒变得炽烈,听见死士们惊恐的尖叫,看见阿布难以置信的表情。天地间突然响起钟声,和昨夜长安城的晨钟一样,震得雪原都在颤抖。

两块拼合的玉佩从她怀里滑落,掉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裂痕处的金线突然亮起,像火焰般蔓延开来。

莫辞盈感到身体变得很轻,像要飘起来。她最后看见的,是孟子吟泛红的眼眶,和他左眼角那颗永不褪色的泪痣。

"承君此诺......"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必守一生。"孟子吟的回答震得她心口发疼。

光线越来越亮,最后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玉佩碎裂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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