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刺耳的电铃声如同垂死挣扎的哀鸣，撕破了课间的喧嚣。南言抱着自己收拾好的书包，站在重点班——高二（一）班——光洁明亮的走廊尽头。脚下是干净得能映出人影的米白色地砖，两侧墙壁贴着优秀学生的照片和励志标语，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消毒水和某种高级清洁剂的淡香。
就在他转身，准备走向那条通往旧校区的、光线明显黯淡下去的连廊时，头顶悬挂的广播喇叭猛地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滋啦”声，随即，一个毫无感情、平板得如同机器合成的女声，用一种宣读判决书般的腔调，清晰地灌满了整个教学楼：
“高二（十七）班学生郭燝川，于昨日下午放学后，在校外聚众斗殴，性质恶劣，严重违反校纪校规，影响极其败坏。经校德育处研究决定，给予郭燝川同学记大过处分一次，全校通报批评。望全体同学引以为戒……”
那冰冷的、毫无顿挫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每一个角落。南言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一班的教室里，瞬间爆发出的、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几声带着优越感的嗤笑。他能想象那些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十七班的方向，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他抱着书包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扇通往旧校区的、油漆斑驳的木门。在擦过一扇巨大的玻璃窗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己的倒影——穿着那身干净却显得格外突兀的蓝白校服，怀里抱着塞得满满的书包，背影挺直，却正一步步地，投向窗外那片被高大老槐树荫蔽的、光线昏暗的旧楼区。玻璃窗像一块冰冷的幕布，映照着他走向截然不同世界的轨迹。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旧。这是最直接的感官冲击。
光线骤然暗淡下来，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黄的滤镜。走廊两侧的墙壁，灰绿色的墙漆大片地剥落、卷翘，露出底下暗黄的腻子层，如同生了难看的癣。空气不再清新，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老旧的木头受潮后散发的霉味、廉价粉笔灰干燥的粉尘气、还有隐约的汗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差生聚集地”的颓败气息。脚下的水磨石地面坑洼不平，积着经年累月的陈垢，踩上去感觉粘腻。头顶的日光灯管蒙着厚厚的灰尘，光线惨淡，有气无力地闪烁着，发出“嗡嗡”的低鸣，像是苟延残喘。
高二（十七）班的班牌挂在走廊最深处，一块掉漆的、边缘卷曲的薄铁皮，上面的红字褪成了暗淡的粉色。
南言推开门。
一股更加浓重的、混合了汗味、食物残渣和某种发酵般颓废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涌了出来。教室里死气沉沉。大部分课桌都空着，只有后排零星趴着几个身影，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深沉的休眠，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仅有的几个醒着的学生，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或者百无聊赖地用笔在布满刻痕的桌面上戳点着，脸上带着一种被长期放逐后的麻木和厌倦。
讲台空着。整个教室像一片被抽干了生气的沼泽。
南言的目光扫过教室，最后定格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那张课桌格外醒目。桌面坑坑洼洼，遍布着各种利器刻划的痕迹——粗野的脏话、扭曲的涂鸦、意义不明的符号，还有几处被烟头烫出的焦黑伤疤。桌肚里胡乱塞着揉成一团的废纸和几个空饮料罐，桌腿旁边还扔着一个被踩瘪的烟盒。桌面中央，用某种深色的笔，刻着一个歪歪扭扭、带着凶狠劲的名字：郭燝川。
此刻，那张课桌的主人并不在。只有那张刻着名字的、伤痕累累的桌子，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昭示着它的主权和不容侵犯的领地。
“哟，稀客啊！”一个带着浓重鼻音、阴阳怪气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南言回头。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姓王。她穿着件半旧不新的暗紫色外套，头发烫着小卷，脸上带着长期浸淫在负面情绪中的刻薄和疲惫。她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南言，那目光像在审视一件被退货的瑕疵品。嘴角撇着，毫不掩饰她的轻蔑和不耐烦。
“王老师。”南言微微颔首。
王老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下巴朝那张刻着“郭燝川”名字的、空着的课桌努了努：“喏，就那儿，空位。正好，”她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子，“垃圾桶配垃圾，绝配！”她说完，甚至没等南言回应，仿佛多看一秒都嫌脏了眼睛，转身踩着那双坡跟皮鞋，“哒哒哒”地走了，留下那刻薄的话语在死寂的教室里回荡。
南言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抱着书包，一步一步穿过这片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沼泽”，走向教室最后方那个属于郭燝川的“领地”。他能感觉到背后零星投来的目光，带着好奇、麻木，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他在那张刻满脏话和涂鸦的课桌旁停下。旁边那张空桌子就是他的新位置，桌面同样布满划痕，但至少没有名字和烟疤。他沉默地将自己的书包放在空椅子上，然后，从书包里拿出几本厚厚的东西。
那是几本装帧精美、纸张厚实、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物理和数学习题册。封面上印着重点班专用的标记。崭新的书页边缘锋利，封皮光洁，与周围灰暗、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甚至显得有些刺眼。
南言将它们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那张刻着“郭燝川”名字的、伤痕累累的桌面上。崭新的书籍压在那些粗野的刻痕和焦黑的烟疤之上，像一块干净的白布，突兀地盖在了一片狼藉的废墟上。油墨的味道似乎短暂地驱散了周围的霉味和汗气。
就在那叠崭新的习题册刚刚放稳的瞬间——
“砰！！！”
教室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一股极其粗暴的力道猛地一脚踹开！门板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声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个高大、带着一身未散戾气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是郭燝川。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或者刚从某个“战场”撤离。黑色的夹克敞开着，里面的灰色T恤领口被扯得有些变形，沾着几道已经干涸发暗的污迹，像是干掉的血渍，又像是泥点。左边颧骨靠近眼角的位置，赫然多了一道新鲜的、暗红色的擦伤，边缘有些红肿，破坏了那张本就冷硬的脸的线条，平添了几分野性和凶悍。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他微喘着气，胸膛起伏，眼神如同刚被放出笼的猛兽，带着未熄的怒火和一种生人勿近的煞气，锐利地扫视着死气沉沉的教室。
那股混合着汗味、尘土、血腥气（如果那污迹是血的话）和烟草味的浓烈气息，瞬间盖过了习题册散发的油墨清香，霸道地充斥了门口的空气。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刀，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他的“领地”。当看到自己那张刻着名字、向来只有狼藉的桌面上，此刻竟然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摞崭新的、印着重点班标记的习题册时，郭燝川眼底那尚未平息的怒火猛地一滞，随即，一种更深的、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如同岩浆般轰然喷发！
他几步就跨到了桌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南言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那股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硝烟未散的火药味。
他甚至没看站在旁边的南言一眼，视线死死钉在那几本崭新的习题册上，仿佛它们是什么剧毒之物。然后，他那只骨节分明、指关节上还带着新鲜擦痕和旧疤的大手，猛地伸出，快如闪电！
不是拿起，而是带着一股狂暴的力道，狠狠抓起最上面那本崭新的物理习题册！
下一秒，那本厚重的、纸张边缘锋利的习题册，带着呼啸的风声和郭燝川压抑到极致的暴怒，被狠狠地、毫无保留地拍在了南言的脸上！
“啪！！！”
一声沉闷又响亮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教室里炸开！
巨大的力道让南言的头猛地向后一仰，脸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剧痛，鼻梁像是被铁板拍中，酸涩和痛楚直冲眼底。习题册坚硬的棱角刮过皮肤，留下清晰的刺痛感。书页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哗啦啦地翻开，崭新的纸张摩擦着他的皮肤。
习题册滑落在地，露出南言微微发白的脸侧，一道清晰的红痕正迅速浮现。
郭燝川俯视着他，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凶狠、充满厌恶的弧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渣：
“重点班的香，熏着老子了！”
南言我就是那个最强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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