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凌晨五点半的横店，天还黑沉沉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帐篷顶上，像谁拿着算盘珠子使劲往下摔。肖呆兔缩在雨衣里，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坑往片场挪，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咕叽"一声，像踩着块吸饱了水的大海绵。
他里头还穿着王呆波那件灰色毛衣，袖口都快撸到胳膊肘了。毛衣领口被雨水浸得透湿，贴在脖子上凉飕飕的，可肖呆兔一点没在意。他把剧本裹在塑料袋里紧紧抱在胸口，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似的扑通直跳。今天这场戏——魏无羡血洗不夜天后在乱葬岗独自疗伤的戏，是他从拿到剧本那天起就盼着的重头戏。
"兔哥来啦？"片场门口的保安大哥守着个小火炉，看见他乐呵呵地招手，"今天这鬼天气，拍乱葬岗倒省得做气氛了。"
肖呆兔嘿嘿笑两声，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想凑过去烤烤火。还没挨近火炉，副导演李哥就举着个大喇叭从临时棚屋里冲出来，头发尖尖还滴着水。
"各单位抓紧！演员到位！今天进度得赶出来！"李哥扯着嗓子喊，唾沫星子混着雨珠飞出去，"服装组给张老师换衣服！道具把那几具假尸体再摆得吓人点！"
张老师？肖呆兔愣了愣，这剧组里姓王姓李姓赵的都有，啥时候冒出来个张老师？他抱着剧本往演员休息区跑，泥水溅了一裤腿也没顾上。
休息区是个没窗户的大棚子，里头挤满了人，个个裹着羽绒服缩在小马扎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泡面味、汗味和雨水腥气混合的味道。肖呆兔刚挤进去，就看见角落围了一圈人，中间那个穿印着剧组Logo羽绒服的年轻人背对着他，正被化妆组的人围着补妆。
"张哥您这皮肤真好，上镜都不用怎么打粉。"
"那是啊，弛哥可是科班出身，颜值演技双在线。"
"听说弛哥家里是做投资的？难怪一来就演这么重要的角色。"
肖呆兔心里"咯噔"一下，像被谁用冰锥狠狠扎了一下。他挤开人群凑到通告板前，那张刚打印出来还冒着热气的A4纸上，自己的名字后面赫然写着——"魏无羡：两场过渡戏"。再往下看，新增的演员名单里，"张弛 饰 岐山修士（新增重要角色）"几个字刺眼得要命。
"不可能啊。"肖呆兔手指头都在抖，昨天对词的时候导演还拍着他肩膀说"小肖啊，明天这场戏你可得拿出真本事，这可是魏无羡心理转变的关键"，怎么过了一晚上就全变了？
他转身就往导演帐篷跑，差点撞翻道具组的道具车。导演正对着监视器抽烟，看见他进来，眉头皱得像个疙瘩。
"导演，我那个戏..."
"哦，呆兔啊。"导演把烟摁灭在一次性饭盒里，"剧本临时调整了一下，你的戏份压缩了。"
"为什么啊？"肖呆兔声音都带了颤，"昨天不是还说..."
"制片方的意思。"导演打断他，语气有点不耐烦，"投资方塞了个人进来，叫张弛，得给他加戏。你那几场重头戏...就先让给他了。"
"让给他了？"肖呆兔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雷劈了似的，"那是魏无羡的戏！是我..."
"行了行了，知道你的心情。"导演摆摆手，"这年头就这样，谁有资源谁说了算。你先把过渡戏演好，以后有的是机会。"
肖呆兔还想说什么，副导演李哥突然冲进来："导演！张老师准备好了！"
导演"哎"了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走，留下肖呆兔一个人站在原地，浑身的血好像都冻僵了。昨天还宝贝似的揣在怀里的剧本，现在重得像块石头。他慢慢翻开新发的修改剧本，上面用红色马克笔涂改得乱七八糟，原本写着"魏无羡（怒吼）"的地方，被改成了"岐山修士（冷笑）"。
"哟，这不是呆兔哥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肖呆兔抬头，看见那个叫张弛的年轻人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身上已经换上了原本应该属于魏无羡的那身黑色戏服。衣服很合身，衬得他个子挺高，可那张脸上的得意劲儿，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有事？"肖呆兔把剧本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张弛走进来，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肖呆兔没防备，踉跄了两步，剧本"哗啦"一声散在地上，淋湿的纸页瞬间吸饱了泥水。
"哎呀 sorry啊。"张弛假惺惺地道歉，一点要帮忙捡的意思都没有，"手滑。不过呆兔哥，你这剧本现在好像也没啥用了？"他蹲下来，用两根手指头拎起一张还算干净的纸，上面正是肖呆兔昨天熬夜标重点的那场戏——魏无羡雨夜独泣。
"啧啧，'眼神要绝望但透着倔强'。"张弛念着肖呆兔写在旁边的小字，笑得更得意了，"呆兔哥还挺认真的嘛。不过说实话，这种复杂情绪的戏，不是什么人都能演的。"他把纸扔回地上，用脚轻轻碾了碾，"有些角色啊，天生就不是给某些人准备的。"
肖呆兔的拳头"咯咯"直响，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他看着张弛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看着散在地上沾满泥水的剧本，看着自己袖口露出的、属于王呆波的灰色毛衣，突然特别委屈。不是为自己委屈，是觉得对不起那些熬夜研究剧本的夜晚，对不起昨天王呆波塞给他暖宝宝时信任的眼神。
"说完了吗？"肖呆兔的声音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张弛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说完就请你出去。"肖呆兔慢慢蹲下身，一片一片捡着地上的剧本纸，"我还要准备我的过渡戏。"
张弛撇撇嘴，冷笑一声："过渡戏而已，那么认真干嘛？别到时候连句台词都说不明白，还得导演给你改戏。"说完转身走了，走远了还能听见他跟助理大声说笑："你看他那穷酸样，穿着个不知道谁的破毛衣，还真以为自己是大明星呢？"
肖呆兔把捡起来的剧本紧紧抱在怀里，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走到角落坐下，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纸上的泥水。有些字已经糊了，他就凭着记忆，用指甲在湿纸上一笔一划地描。
"还有两场过渡戏呢。"他对着自己小声说，声音发颤，"两场也得演好。"
"需要帮忙吗？"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
肖呆兔吓了一跳，抬头看见王呆波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对面。还是老样子，穿着件黑色羽绒服，帽子压得低低的，面前放着没动过的早餐——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
肖呆兔赶紧用袖子抹了把脸，把剧本往怀里藏了藏："没事没事，就是手滑掉地上了。"
王呆波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肖呆兔愣了愣，把最湿的几张递给他。王呆波从兜里掏出包干净纸巾，一张一张仔细擦着，动作轻柔得像在处理什么宝贝。两人就这么默默坐着，帐篷外雨声哗啦啦响，帐篷里别人的说笑声、脚步声此起彼伏，可他们之间却安静得很。
"他欺负你了？"王呆波突然问，眼睛盯着手里的剧本，没看肖呆兔。
肖呆兔心里一紧，摇摇头："没有，就是...就是剧本改了。"
王呆波擦纸的手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很亮，在昏暗的帐篷里像两盏小灯。肖呆兔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低下头假装整理剧本。
"我知道。"王呆波说。
肖呆兔猛地抬起头："你知道？"
王呆波点点头，把擦干净的剧本递给他："早上听副导演说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演得开心最重要。"
"开心？"肖呆兔苦笑一声，"我的重头戏都被抢走了，怎么开心？"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王呆波又没惹他，他干嘛冲人家发脾气。
谁知道王呆波一点没生气，反而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得很低："你叫肖呆兔，对吧？"
肖呆兔愣了："啊？对啊。"
"肖，呆，兔。"王呆波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眼神认真得有点奇怪，"记住你的名字。兔子急了会咬人，兔子也能蹦得很高。"
肖呆兔愣住了，看着王呆波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个雨天，也是这样狼狈的自己，被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人递了一把伞。
"咔嚓"一声，打断了肖呆兔的思绪。他转头看见张弛正站在不远处，举着手机不知道在拍什么，看见他们看过来，还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
肖呆兔心里咯噔一下，刚想站起来，就被王呆波拉住了胳膊。王呆波的手很凉，指尖却带着点暖意。
"别理他。"王呆波摇摇头，松开他的胳膊，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拿着。"
肖呆兔低头一看，是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水果糖，橘子味的。
"早上买豆浆送的。"王呆波解释道，耳朵尖有点红，"我不爱吃甜的。"
肖呆兔捏着那颗小小的水果糖，糖纸有点皱，不知道在王呆波兜里揣了多久。他突然就觉得鼻子发酸，赶紧把糖塞进口袋，胡乱点点头："谢了啊老王。"
"该你拍戏了。"王呆波突然说，指了指外面。
肖呆兔抬头一看，副导演正举着喇叭喊他名字。他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深吸一口气。
"我去了！"
"嗯。"王呆波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坚定。
肖呆兔跑到片场的时候，雨好像小了点。导演看见他，点点头："准备好了？就这场，魏无羡被追杀，逃进乱葬岗。简单吧？"
"嗯！"肖呆兔使劲点点头，接过场务递来的假剑。
他走到指定位置，深吸一口气。虽然只是个逃跑的背影，连脸都不一定能看清，但他还是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剧本里魏无羡当时的心情——绝望、愤怒、不甘，还有一丝对这个世界的失望。
"开始！"
导演话音刚落，肖呆兔猛地睁开眼睛。刚才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他踉跄着往前跑，假剑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脚下的泥坑很深，他几次差点摔倒，身上溅满了泥水。快跑到指定地点时，他突然脚下一滑，重重摔在泥地里。
"卡！"导演喊了一声，"呆兔你怎么回事？说了是逃跑，不是摔倒！"
肖呆兔从泥地里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对不起导演，我再来一条。"
"行了行了，赶紧拍完好收工。"导演不耐烦地摆摆手。
第二次开拍，肖呆兔跑得更卖力了。他能感觉到身后"追杀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能闻到空气中泥土和腐叶的腥气。就在他要冲进树林的瞬间，他突然停下来，猛地回头。
没有人指使他这样做，脚本里也没有这个动作。但在那一瞬间，他觉得魏无羡就应该回头——回头看看这个让他伤痕累累的世界，看看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看看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落得如此下场。
他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红。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混着泥水滴在地上。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导演在监视器后面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溜圆。
这个回头，没有一句台词，却胜过千言万语。
"卡！"导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过了！这条过了！"
肖呆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还不错。他咧开嘴想笑，却发现脸上全是泥，一笑估计比哭还难看。
"呆兔可以啊！"场务大哥拍着他的肩膀，"刚才那个回头，绝了！"
肖呆兔嘿嘿笑两声，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好像轻了点。他往休息区走，远远看见王呆波还坐在那个角落里，见他看过来，举起杯子朝他举了举。
中午吃饭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太阳躲在云后面，不肯出来。肖呆兔端着盒饭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下，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什么胃口。
"介意我坐这儿吗？"
肖呆兔抬头看见王呆波端着盒饭站在面前，赶紧往旁边挪了挪："不介意不介意，坐吧。"
王呆波在他旁边蹲下，打开盒饭。今天的盒饭是红烧肉，肖呆兔最爱吃的。可他看着碗里那块肥得流油的红烧肉，一点食欲都没有。
"怎么不吃？"王呆波问。
"没胃口。"肖呆兔戳着米饭，"今天表现是不是特差？导演都生气了。"
"没有。"王呆波夹起自己碗里的鸡蛋放到他碗里，"那个回头很好。"
"真的？"肖呆兔眼睛亮了亮。
"嗯。"王呆波点点头，又夹了块红烧肉给他，"吃点东西，下午还要拍戏。"
肖呆兔看着碗里堆起来的菜，突然觉得鼻子又酸了。他低下头使劲扒拉米饭，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进去。他赶紧抹了把脸，假装是风迷了眼。
"对了老王，"肖呆兔吸了吸鼻子，"你今天下午没戏吗？"
"嗯，我的戏明天拍。"王呆波把纸巾递给他。
两人就这么默默吃着饭，谁都没说话。吃完饭，肖呆兔靠在树干上打盹。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把件衣服盖在了他身上。他睁开眼，看见王呆波正蹲在他面前，把自己那件黑色羽绒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穿着，别着凉。"王呆波的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他。
"那你怎么办？"肖呆兔想把衣服还给他。
"我不冷。"王呆波按住他的手，眼神很认真，"下午还有一场戏，对吧？睡一会儿，养足精神。"
肖呆兔点点头，闭上眼睛。王呆波身上的羽绒服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他闻着那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很快就沉沉睡去。
下午那场戏拍得很顺利。肖呆兔穿着王呆波的羽绒服，心里暖洋洋的。虽然只是两场小跑龙套的戏，他却演得格外认真。导演看他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不耐烦，慢慢变成了认可。
收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肖呆兔把羽绒服还给王呆波，又想起口袋里那颗水果糖。
"老王，那个糖..."
"你吃吧。"王呆波打断他，把羽绒服拉链拉到顶，"明天见。"
"明天见！"肖呆兔看着王呆波的背影，突然觉得没那么难过了。虽然重头戏没了，但他还有两场过渡戏，还有王呆波这个朋友，还有一颗甜甜的水果糖。
肖呆兔哼着歌往宿舍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哪位？"
"是肖呆兔先生吗？我是《诛仙》剧组的选角导演。"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我们在网上看到了你今天在《陈情令》片场的那段表演视频，觉得你很适合我们剧中的一个角色..."
肖呆兔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诛仙》？那个他试镜了三次都没选上的大制作？
"您...您说什么？"
"我们想邀请你明天来试镜。"导演的声音依旧爽朗，"有兴趣吗？"
"有！当然有！"肖呆兔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挂了电话，肖呆兔站在原地傻笑了半天。他摸了摸口袋里那颗橘子味的水果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王呆波并没有立刻离开片场。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王呆波的声音很是简洁。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王呆波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嗯"一声。
"视频发出去了，"王呆波说，"效果不错。"
又听了一会儿，王呆波点点头："知道了，我会盯着的。"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抬头看向肖呆兔离开的方向，嘴角微微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夜色渐深，远处城市的灯光点亮了天空。王呆波站在原地，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座沉默的山。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本章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