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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蒜味与黑车

啼意溪

“林小梅!死哪去了?!下来剥蒜!一筐!剥不完别想睡觉!”

老板娘刻薄尖锐的催促声,像淬了毒的鞭子,穿透楼板,狠狠抽在刚刚经历过剧烈呕吐、浑身虚脱、狼狈不堪的我身上。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掌控,将我从视频带来的灭顶绝望和冰冷清醒中,硬生生拖回了充斥着油烟、噪音和生存挣扎的现实。

“林小梅”。

这个被老板娘强行赋予、用来遮掩“替身”身份的名字,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每一次被呼唤,都在提醒着我那个被刻意训练、被物化扮演的、令人作呕的过去。

我扶着冰冷粗糙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还残留着胆汁的苦涩和灼烧感。脸上湿漉漉一片,泪痕、汗水和呕吐的涎水混在一起,黏腻冰冷。冻疮红肿溃烂的双手撑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痒。

楼下,老板娘的声音还在继续,夹杂着锅铲敲击铁锅的哐当声,像催命的符咒。

不能倒下。

林晚(或者说林小梅),你还没资格倒下。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混杂着霉味和灰尘的空气呛入肺叶,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像一剂强心针。眼底深处,那簇被绝望和恶心冲刷后燃起的、冰冷幽暗的火焰,似乎跳动了一下。

慢慢直起身。动作牵扯着胃部的痉挛和手脚的剧痛,但我强迫自己忽略。目光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那个小小的塑料阅读器和那部老旧的手机,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两块刚刚被挖掘出来的、带着剧毒的矿石。

我伸出红肿溃烂、沾着污秽的手。指尖触碰阅读器冰冷坚硬的塑料外壳和手机磨花的屏幕,溃烂的皮肉被摩擦,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我没有犹豫。极其缓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将它们捡了起来。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触感和尖锐的痛感,像锚点,将我牢牢钉在残酷的现实中。

然后,我拖着灌了铅、包裹得像粽子一样笨拙、每一步都带来钻心蚀骨痒痛的双脚,一步一挪地走向楼梯。冻疮的脚趾在冰冷僵硬的胶鞋里疯狂抗议,每一次脚掌落地,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混合着深入骨髓的痒,几乎让我痛呼出声。但我死死咬着牙,尝着唇齿间的血腥味,硬生生将那声音咽了回去。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走廊昏黄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楼下厨房的灯光亮着,油烟机的巨大轰鸣和锅铲的敲击声浪扑面而来,混合着食物煎炸的焦香和洗洁精的化学气味。

走下陡峭狭窄的楼梯。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冻疮的折磨和脚底的伤口在每一次移动中发出无声的尖叫。前厅已经收拾过,桌椅歪歪扭扭地摆放着,地面湿漉漉的,残留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掀开油腻厚重的塑料门帘,踏入后厨。

热浪、油烟、噪音瞬间将我吞噬!

巨大的灶台上火焰翻腾,油锅滋啦作响。老李壮实的身影在灶台前奋力挥动着锅铲,汗水浸透了他的厨师服。小慧正端着一摞刚洗好的盘子匆匆走向前厅,看到我进来,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里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飞快地瞥了一眼老板娘的方向,又低下头匆匆走了。

老板娘就叉着腰站在巨大的不锈钢水池边。她肥胖的身躯像一座山,堵住了大部分光线。昏黄的灯光下,她那张带着常年油烟熏染暗黄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不耐。她的目光像探照灯,精准地落在我狼狈不堪的身上——湿透、沾着油污和呕吐物痕迹的旧T恤,冻疮红肿溃烂、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裹着纱布、笨拙拖行的双脚,还有那张惨白、泪痕未干、沾着污秽的脸。

她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神里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像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厨余垃圾。

“磨蹭什么?!属乌龟的?!” 她尖利的声音瞬间盖过了油烟机的轰鸣,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看看你这副鬼样子!脏死了!别把晦气带进厨房!”

她的斥骂像冰冷的锥子,扎进耳朵。但我只是低着头,沉默地走向水池边。冻疮溃烂的手指紧攥着那个阅读器和手机,塑料外壳硌着伤口,带来清晰的痛感。

“喏!”老板娘用下巴狠狠朝旁边地上一个巨大的塑料筐努了努,“蒜!一整筐!给我剥干净!剥不完,今天别想吃饭!也甭想睡觉!” 她刻意咬重了“别想吃饭”和“甭想睡觉”,带着一种惩罚的恶意。

塑料筐里,小山似的堆满了带着泥土、根须盘结、表皮粗糙的大蒜头。浓烈刺鼻的生蒜气味扑面而来。

剥蒜。

用这双冻疮溃烂、红肿僵硬、布满细小伤口的手?

胃里又是一阵翻搅。但我没有反驳,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默默地走到那个巨大的塑料筐前,蹲下身(这个动作牵扯着冻疮的脚趾,又是一阵钻心的痒痛)。伸出红肿溃烂的双手。

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带着泥土的蒜皮。冻疮的伤口被摩擦,溃烂的边缘被坚硬的蒜皮刮蹭,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撕扯皮肉般的剧痛!

“嘶——!”

我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控制不住地猛地一缩!额角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磨蹭什么?!快点!” 老板娘刻薄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她似乎很享受看到我的痛苦,“这点活都干不利索!真不知道招你来有什么用!”

剧痛和刻薄的斥骂像两把刀子,反复切割着神经。我死死咬着下唇,尝着更浓重的血腥味,强迫自己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更慢,更小心。用溃烂红肿的拇指和食指,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抠开一颗蒜头最外层干硬粗糙的皮。

每剥开一层皮,冻疮的伤口就被粗糙的纤维摩擦一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深入骨髓的痒,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反复刺入指腹和关节!汗水大颗大颗地从额角滚落,混着眼眶里因为剧痛而无法抑制涌出的生理性泪水,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手指因为剧痛和用力而不受控制地颤抖,好几次差点抓不住滑腻的蒜瓣。

一颗。又一颗。

时间在巨大的痛苦和重复的机械动作中变得粘稠而缓慢。后厨的喧嚣似乎离我很远。只有手指上那永无止境的剧痛和痒,还有老板娘时不时投来的、带着嫌恶和监视意味的目光,清晰得令人窒息。

剥开的蒜瓣被扔进旁边一个同样巨大的塑料盆里,慢慢堆积起来。刺鼻的蒜味越来越浓烈,熏得人眼睛发酸,刺激着本就翻江倒海的胃。冻疮溃烂的手指因为反复接触生蒜汁液,伤口边缘开始传来一阵新的、火辣辣的灼痛感!像被涂上了辣椒水!

手指已经痛到麻木,只剩下一种持续的、尖锐的、深入骨髓的折磨。视线因为剧痛和泪水而一片模糊。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蹲姿和剧痛而摇摇欲坠。

就在我剥完筐里最后一层蒜皮,将那颗沾满泥土和汁液、同样伤痕累累的蒜瓣扔进盆里,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想要撑着膝盖站起来时——

“哐当!”

后厨通往后巷的那扇油腻小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

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健硕、面无表情的男人,像两座移动的铁塔,堵在了狭窄的门口!他们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瞬间锁定了蹲在地上的我!

是顾淮的人!

他们还是找来了!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刚刚因为剧痛而麻木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身体因为巨大的惊吓和虚脱而猛地一晃,差点栽倒在地!

“你们……你们干什么?!” 老板娘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被市井的泼辣掩盖,叉着腰吼道,“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这是后厨!”

为首的那个黑西装男人根本没理会老板娘的叫嚣。他冰冷的视线像扫描仪一样扫过混乱油腻的后厨,扫过惊愕的老李和吓得捂住嘴的小慧,最终,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狼狈不堪、蹲在地上、双手沾满泥土和蒜汁、冻疮溃烂红肿的我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执行命令的冰冷。像在看一件需要回收的物品。

“林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顾先生要见您。请跟我们走一趟。”

“顾先生”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他……他亲自来了?!就在外面?!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死死扼住!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冻疮的剧痛似乎都被这灭顶的恐惧暂时屏蔽了!

“我……我不认识你们!” 我听到自己嘶哑干涩的声音在巨大的恐惧中响起,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不认识什么顾先生!你们认错人了!我叫林小梅!” 我死死攥着手里最后一颗剥了一半的蒜头,冰冷的蒜皮和黏腻的汁液沾在溃烂的伤口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却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武器”。

“林小梅?”黑西装男人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不重要。” 他向前一步,巨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顾先生要见您。现在。请。”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是命令。

老板娘站在几步外,脸色变幻不定。她看看那两个气势逼人的黑西装,又看看狼狈不堪、抖得像筛糠的我,眼神里充满了市井的精明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退缩?刚才在电话里替“林小梅”撇清的勇气,在直面这种绝对的力量碾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紧紧闭上了嘴,抱着胳膊,向后退了一步,选择了沉默的旁观。

老李停下了翻炒的动作,皱着眉看着这边,眼神复杂。小慧吓得脸色发白,躲到了巨大的冰箱后面。

孤立无援。

巨大的绝望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

“不……我不去!” 我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油腻的水池壁上!手里那颗剥了一半的蒜头脱手飞出,砸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油污。冻疮溃烂的手因为恐惧和用力而紧紧抠着水池边缘粗糙的不锈钢棱角,溃烂的皮肉被刮开,渗出血丝和脓水,混合着泥土和蒜汁,火辣辣地疼!但我浑然不觉!

“由不得您。” 黑西装男人声音更冷,带着一丝不耐烦。他朝身后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另一个黑西装立刻上前一步,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我!他伸出手,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像铁钳一样,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抓住了我裹着纱布、冻疮红肿溃烂的手腕!

“啊——!” 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从手腕炸开!冻疮的伤口被皮手套粗糙的表面狠狠摩擦挤压!溃烂的皮肉仿佛被生生撕裂!剧烈的痛苦让我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因为剧痛而猛烈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放开!”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另一只同样伤痕累累的手胡乱地抓挠、拍打着对方坚硬如铁的手臂!指甲划过皮手套,发出刺耳的声响,却无法撼动分毫!

“老实点!” 抓住我手腕的黑西装低喝一声,手上猛地加力!

“咔嚓!” 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响起!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像整条手臂的骨头都被捏碎!冻疮的伤口在巨大的压力下彻底崩裂,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劣质的纱布!

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下滑去!喉咙里只剩下痛苦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带走。” 为首的黑西装男人冷冰冰地下令,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垃圾。

我被那个黑西装像拎小鸡一样,粗暴地从地上拖拽起来!冻疮溃烂的双脚因为剧痛和虚脱根本无法站立,脚尖在油腻湿滑的地面上无力地拖行!脚踝的纱布被粗糙的地面磨破,露出里面红肿溃烂的皮肉!

“放开她!你们干什么!” 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猛地响起!

是小慧!她从冰箱后面冲了出来,脸色惨白,但眼神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试图扑上来阻拦!

“滚开!” 抓住我的黑西装看都没看她,另一只手随手一挥!

“啊!” 小慧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踉跄着撞在旁边的案台上!案台上堆着的几颗土豆滚落下来,砸在地上!

“小慧!” 老板娘惊叫一声,终于不再旁观,冲过去扶住女儿,对着黑西装怒目而视,但接触到对方冰冷无情的目光时,那点怒气瞬间变成了惊惧,嘴唇哆嗦着,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我被粗暴地拖拽着,穿过弥漫着油烟和蒜味的后厨,穿过死寂无声、桌椅歪斜的前厅。每一步拖行,都带来手腕和脚踝撕裂般的剧痛!冻疮的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火辣辣地灼烧着!

推开油腻厚重的玻璃门。

深秋黄昏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残阳如血,给冰冷的街道镀上一层不祥的红光。

一辆通体漆黑、线条冷硬、如同蛰伏巨兽的加长轿车,无声地停在“老地方”油腻肮脏的店门前。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车门无声地滑开。

里面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挺拔冷硬的轮廓,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深处。

顾淮。

他就坐在那里。

像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瞬间将我彻底淹没!

我被黑西装像丢一件破麻袋一样,粗暴地塞进了那如同棺材般冰冷奢华的车厢后座!

“砰!”

沉重的车门在身后无情地关上。

隔绝了外面残阳的光线,也隔绝了“老地方”那刺鼻的油烟和蒜味。

浓烈的、属于顾淮的、冷冽昂贵的木质香调,混合着真皮座椅的气息,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像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手腕和脚踝的剧痛还在肆虐。冻疮的伤口渗着血和脓水,火辣辣地疼。身上沾满了泥土、油污、蒜汁和呕吐物的痕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而顾淮,就坐在我对面的阴影里。

他微微侧着头,冰冷的视线像手术刀,精准地落在我狼狈不堪、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身体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惊讶,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种极致的、仿佛在看一件被找回的、但已严重损毁的……物品的审视。

空气死寂。只有我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在冰冷奢华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引擎无声地启动。车身平稳地滑入车流。

我被抓回来了。

像一条被拖回砧板的、伤痕累累的鱼。

冻疮溃烂的指尖,因为剧痛和恐惧,无意识地抠进了真皮座椅那冰冷柔软的缝隙里。留下几道肮脏的、带着泥土和血丝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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