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沉重的车门关上,像一口巨大的金属棺材合拢。最后一丝残阳的血色被彻底隔绝。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昏暗。只有仪表盘幽蓝的光线和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霓虹,在昂贵真皮内饰上投下变幻扭曲的光斑。
浓烈的、冷冽昂贵的木质香调,混合着真皮座椅特有的、带着距离感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冰冷粘稠的网,瞬间笼罩下来,死死糊在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作呕的压迫感,将那身沾满泥土、油污、蒜汁和呕吐物酸腐气息的我,衬托得更加肮脏、更加格格不入。
手腕和脚踝处撕裂般的剧痛,在短暂的麻木后,以更凶猛的方式反扑!黑西装粗暴抓握的地方,冻疮溃烂的皮肉被彻底撕裂,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正透过劣质纱布,黏腻地渗出,浸染着袖口和裤脚。冻疮本身的灼痛和深入骨髓的痒,混合着伤口被撕开的锐痛,像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反复切割神经末梢!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抽搐,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新一轮的折磨。
而顾淮,就坐在我对面宽大、如同王座般的真皮座椅里。
光线昏暗,他大半个身影陷在阴影中,只有冷硬的侧脸轮廓被窗外流动的光影勾勒出来。他微微侧着头,姿态是惯常的放松和掌控,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扶手上。那双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正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我因剧痛而蜷缩、因肮脏而狼狈不堪的身体上。
那眼神。
不是愤怒。
不是惊讶。
甚至不是嫌恶。
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审视。像古董收藏家在评估一件严重受损、沾满污垢的赝品瓷器,计算着修复的成本和残余的价值。又或者,只是在确认这件被找回的“物品”,是否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顶级轿车引擎运转时几不可闻的低沉嗡鸣,以及我压抑的、因为剧痛而变得粗重断续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泥土蒜汁的刺鼻气息,在这密闭的、充满昂贵香氛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令人难堪。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试图将那无法控制的痛呼和颤抖咽回去。冻疮溃烂的双手,因为剧痛和恐惧,无意识地紧紧抠着身下冰冷却异常柔软的真皮座椅。指尖深陷进那细腻的皮革纹理里,泥土、油污、蒜汁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血水脓液,瞬间在名贵的浅色真皮上,留下了几道肮脏、刺目的污痕。
这污痕,像是对这极致奢华空间的亵渎,也像是我此刻处境最直白的隐喻。
顾淮的目光,似乎在那几道污痕上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那价值不菲的真皮座椅被弄脏,与路边的垃圾桶被打翻,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引擎低鸣。车子平稳地滑行在流光溢彩的街道上,驶向那个我拼死逃离、却又被无情拖回的华丽牢笼。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难熬。手腕的剧痛让我几乎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摇摇欲坠的理智。他会怎么对我?像处理一件“脏了”的物品一样?像视频里那个穿着酒红睡袍、被彻底击垮的“我”一样?
就在这时,顾淮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慵懒,从扶手旁一个隐蔽的暗格里,抽出了一块折叠得方方正正、质地异常柔软、散发着淡淡洁净气息的白色方巾。
那动作很慢。慢得能看清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捻开方巾时,那干净利落的弧度。
然后,他微微倾身,动作自然得像拂去一片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块洁白无瑕、散发着昂贵熏香气息的方巾,被他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扔在了我脚下那片沾满污渍的车厢地毯上。
正好盖住了我刚才因为剧痛抽搐而无意间蹭落在地毯上的一点泥污和……一滴混着血水的脓液。
他没有看我。
甚至没有再看那片污渍一眼。
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清理环境的动作。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靠回椅背,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下冷硬如雕塑。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
那块洁白的方巾,像一块巨大的、无声的耻辱布,静静地躺在我的脚边。覆盖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污迹,也像在无声地宣告着——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需要被覆盖、被清理的污秽。
巨大的屈辱感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瞬间攥紧了心脏!比手腕的剧痛更甚!比冻疮的折磨更甚!喉咙被一股冰冷的硬块死死堵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眼眶瞬间就热了,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这极致践踏尊严的羞辱!
胃里翻江倒海!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胆汁苦涩的恶心感再次疯狂上涌!我猛地捂住嘴,身体因为剧烈的反胃而剧烈地前倾、痉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干呕声!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肮脏的衣衫!
就在这狼狈不堪、几乎要呕吐出来的时刻——
“啧。”
一声极轻的、带着清晰不耐和嫌恶的咂舌声,从对面阴影里传来。
顾淮依旧看着窗外,甚至没有回头。但那一声轻咂,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穿了我摇摇欲坠的神经,也瞬间浇灭了我胃里翻腾的恶心。
他连我的呕吐,都嫌脏了他的车。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声轻咂下,被彻底冻结。
我僵在那里。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屈辱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捂在嘴上的手,冻疮溃烂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渗出血水,混着冷汗和屈辱的泪水,黏腻地沾在脸上。
目光死死地盯着脚下那块洁白的方巾。它那么刺眼,像在嘲笑我的狼狈和卑贱。
引擎低鸣。车子平稳地驶入一个熟悉又令人窒息的大门。雕花的黑色铁门无声地向两旁滑开。巨大的、冰冷的豪宅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车子无声地停在灯火通明的主宅门前。
车门被从外面打开。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管家那张平板无波、永远带着职业化冷漠的脸出现在车门外。
“先生。”他微微躬身,声音毫无起伏。
顾淮没有立刻下车。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一次,那冰冷的审视里,多了一丝明确的指令意味。
“带她下去。”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像在吩咐处理一件物品,“洗干净。处理干净。”
“洗干净”。
“处理干净”。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管家垂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机械地应道:“是,先生。”
然后,他转向我。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像精确的扫描仪,扫过我沾满污秽、因剧痛而颤抖的身体,扫过我冻疮溃烂、还在渗血的手脚,最后落在我脸上那混合着泪痕、汗水和血污的狼狈。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面对需要清理的、严重污染源时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棘手?
“林小姐,”他的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称呼上的尊重,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执行的任务,“请下车。”
请。
多么讽刺的字眼。
手腕和脚踝的剧痛让我根本无法自己移动。我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瘫软在冰冷奢华的真皮座椅里,身下是那片被我弄脏的污痕。
管家似乎并不意外。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两个同样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女佣立刻上前。她们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小心”,仿佛在搬运一件易碎但肮脏的物品。一人一边,架住了我的胳膊。
冻疮溃烂的伤口被触碰的瞬间,尖锐的剧痛让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
“轻点!”管家冷冰冰地斥责了一声,不知道是对女佣,还是对我。
我被半架半拖地弄下了车。双脚根本无法沾地,脚尖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台阶上无力地拖行。脚踝处撕裂的伤口被摩擦,纱布瞬间被浸透成暗红色!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豪宅内部辉煌冰冷的水晶灯光,像无数把利剑,瞬间刺入我的眼睛!巨大的落差感让我一阵眩晕。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属于顾淮和苏沅的、清冷昂贵的香氛气息,与我身上浓烈的酸腐恶臭形成地狱与天堂般的对比。
管家走在前面,脚步无声。两个女佣架着我,沉默地穿过空旷奢华、纤尘不染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如同垃圾般的倒影。
没有走向我原来住的客房。
也没有走向主卧。
管家径直走向一楼走廊深处,一扇我从未注意过的、厚重的、漆成白色的门。
他推开门。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化学清洁剂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光线惨白明亮,墙壁和地面都是冰冷的白色瓷砖。像医院的处置室,又像一个……清洁消毒间。
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材质的淋浴间。旁边摆放着各种清洁工具和消毒液。
“把她弄干净。”管家站在门口,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对着那两个女佣下令,“里里外外。消毒。衣服全部处理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冻疮溃烂、还在渗血的手脚,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补充道,“伤口……简单处理。别弄脏地方。”
“是。”两个女佣机械地应道。
然后,她们架着我,像处理一件需要彻底清洗消毒的污染物品,走向那个巨大冰冷的、泛着金属寒光的不锈钢淋浴间。
淋浴间的玻璃门被拉开。里面没有任何洗浴用品,只有光秃秃的不锈钢喷头和墙壁。
冰冷的水流,毫无预兆地、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啊——!”
刺骨的寒冷和冻疮伤口被水流冲击的剧痛,让我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因为巨大的刺激而猛烈地挣扎起来!
但两个女佣的手像铁钳,死死地架住我!冰冷的、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开始粗暴地撕扯我身上那件肮脏不堪的旧T恤和运动裤!布料被撕开的声音在空旷的消毒间里格外刺耳!
“不!放开我!放开!” 我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冻疮溃烂的手脚因为用力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血水混着脓液被冰冷的水流冲下,在惨白的瓷砖地面上晕开刺目的红!
“老实点!” 一个女佣冷冰冰地呵斥,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肮脏的衣服被粗暴地剥下,像丢掉一堆垃圾一样扔进角落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里。
赤裸的身体暴露在惨白的灯光和冰冷的水流下。皮肤上沾着的泥土、油污、蒜汁被水流冲刷着。冻疮溃烂的伤口被水流反复冲击,像被撒上了盐!深入骨髓的痒痛和锐痛交织在一起!我蜷缩着,颤抖着,像一只被剥光了皮毛、丢在冰水里的动物。屈辱和剧痛让我几乎昏厥!
冰冷的水流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皮肤。橡胶手套粗糙的表面,带着消毒水的气味,开始在我身上用力地搓洗、擦拭!力道大得仿佛要刮掉一层皮!尤其是那些沾染污渍的地方,更是被反复地、近乎虐待般地揉搓!皮肤被搓得通红、生疼!
“这里!还有这里!脏死了!” 另一个女佣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用力地戳着我手腕和脚踝处撕裂的伤口,以及身上其他冻疮溃烂的地方,语气充满了嫌恶,“脓都流出来了!恶心!”
钻心的剧痛让我浑身痉挛!泪水混合着冰冷的水流滚滚而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清洗。消毒。
像处理一件严重污染、需要彻底灭菌的物品。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水流终于停止。
我被粗暴地从淋浴间里拖了出来。浑身湿透,皮肤被搓得通红发烫,冻疮的伤口因为冷热刺激和粗暴对待,更加红肿溃烂,渗着血水和组织液,火辣辣地疼。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而剧烈地颤抖着。
一块粗糙的、带着浓重消毒水味道的白毛巾被扔在我身上。
“擦干。”女佣冷冰冰地命令。
我麻木地、用冻疮溃烂、剧痛颤抖的手,拿起那块粗糙的毛巾,机械地擦拭着冰冷湿透的身体。每一下擦拭,都像用砂纸打磨伤口。
擦干后,一套同样散发着消毒水味道、材质粗糙僵硬、没有任何款式的白色棉布衣裤被扔了过来。
“穿上。”
我默默地穿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被搓红的皮肤和溃烂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不适。
然后,我被带到了消毒间角落里一张冰冷的金属凳子上坐下。
管家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简易的医药箱。他戴着一次性橡胶手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在进行一项消毒流程。
他打开医药箱,拿出碘伏和棉签。
当冰冷的碘伏棉签触碰到我手腕撕裂、冻疮溃烂的伤口时——
“嘶——!” 尖锐的刺痛让我猛地倒抽冷气,身体剧烈地一缩!
管家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他熟练地、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漠,用碘伏棉签用力地擦拭着伤口边缘的脓液和污血。力道很大,像在清理机器零件上的锈迹。冻疮溃烂的皮肉被棉签粗糙的纤维刮擦,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我死死咬着牙,尝着满嘴的血腥味,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
简单的消毒(更像是二次伤害)后,他用干净的纱布将手腕和脚踝处最严重的伤口潦草地包扎了一下。动作迅速而敷衍,仿佛只是为了完成“别弄脏地方”的命令。
做完这一切,管家摘掉手套,扔进垃圾桶。他看都没再看我一眼,对着那两个女佣吩咐:“带她去‘那边’的房间。看好她。”
“是。”
我又被架了起来。穿着粗糙僵硬的消毒衣裤,带着一身浓烈的消毒水味和伤口火辣辣的剧痛,像一件被初步处理过的物品,被带离了这间冰冷刺鼻的消毒室。
穿过依旧辉煌冰冷、却死寂无声的客厅。
这一次,没有走向客房。
也没有走向主卧旁那个属于苏沅的房间。
管家带着我们,走向了与主宅相连的、西侧一个独立的、平时极少使用的偏厅。推开一扇厚重的、隔音效果极好的橡木门。
里面是一个布置简洁到近乎空旷的房间。只有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一个简单的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墙壁雪白,没有任何装饰。窗户被厚重的深色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长期无人居住的灰尘气息和淡淡的……消毒水残留的味道。
像一个……隔离病房。或者,一个软禁的囚室。
“以后,你就住这里。”管家站在门口,声音毫无波澜,“没有允许,不准离开这个房间。一日三餐会有人送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冻疮溃烂、包扎潦草的手脚,还有身上那套粗糙的消毒衣裤,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需要什么,可以告诉看守。但,”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警告,“别惹麻烦。也别妄想联系任何人。”
他说完,不再看我,转身离开。橡木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
“咔哒。”
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穿着粗糙的消毒衣裤。
带着一身浓烈的消毒水味。
手脚伤口火辣辣地剧痛。
冻疮的痒痛依旧顽固地肆虐。
胃里空空如也,冰冷绞痛。
我像个被彻底清洗消毒、打包处理好的物品,被丢弃在这个冰冷的、与世隔绝的白色囚室里。
巨大的绝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
身体因为寒冷、剧痛和虚脱而摇摇欲坠。我踉跄着,走到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边。床单冰冷僵硬。
缓缓坐下。冰冷的床板透过薄薄的床单传来寒意。
抬起被纱布潦草包裹、依旧剧痛钻心、冻疮红肿溃烂的手。借着惨白的顶灯光线,看着那粗糙的纱布边缘渗出的暗红色血迹和淡黄色的组织液。
洗干净了。
处理干净了。
像一件被找回、被彻底消毒灭菌的……物品。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膝盖上。湿漉漉的头发(刚才的冷水冲的)黏在脸上。消毒衣裤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
没有眼泪。
只有冰冷的绝望,和身体深处那被剧痛、寒冷、饥饿反复啃噬的、名为“林晚”的残骸。
冻疮的伤口在寂静中发出火辣辣的抗议。
胃里的绞痛也从未停止。
但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在这个冰冷的白色囚室里,“林晚”和“林小梅”,都失去了意义。
只剩下一个被“洗干净”、“处理干净”的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