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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视频里的“我”

啼意溪

冰水刺骨,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扎进冻疮红肿的皮肉里,深入骨髓的痒痛被这极致的冰冷暂时镇压,却又在麻木的边缘酝酿着更猛烈的反扑。手指在冰水中浸泡得失去知觉,只有那个塑料阅读器坚硬冰冷的棱角,透过湿透、粗糙的劣质纱布,异常清晰地硌在掌心,像一个固执的、无法摆脱的烙印。

老板娘那冰冷、洞悉一切的目光,像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穿透油腻厚重的门帘,烙印在我的脊背上。她什么也没说,但那无声的审视比任何斥骂都更令人窒息。她知道。她一定知道些什么。这部手机,这张内存卡,还有她此刻的沉默……都指向一个我无法看透的深渊。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心底深处,那被老板娘目光“顶”了一下的东西,却像一颗被冰水浸泡后反而更加坚硬的石子,顽固地沉在绝望的底部——**必须知道**。

我猛地将双手从刺骨的冰水里抽了出来!

“哗啦!”

水花四溅。裹着纱布的手瞬间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失去了冰水的镇压,那深入骨髓的痒痛感像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又痒!又痛!又麻!指关节红肿发亮,皮肤紧绷欲裂,像有无数只烧红的蚂蚁在骨头缝里疯狂啃噬、钻爬!剧烈的刺激让我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野兽般的呜咽!身体因为剧痛而猛烈地痉挛,几乎站立不稳!

但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阅读器的塑料外壳里,用这自虐般的痛感对抗那灭顶的痒!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二楼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小房间!反锁上门!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滑坐下去。冻疮的脚趾在冰冷僵硬的胶鞋里同样发出疯狂的抗议,又痒又痛,像被丢进了滚油锅!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残烛,冷汗浸透了单薄的旧T恤,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顾不上这些了!

在黑暗中,我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用冻疮红肿、僵硬得如同胡萝卜的手指,极其艰难、极其笨拙地撕扯着手上湿透的、紧紧黏在伤口上的劣质纱布。每一次撕扯都伴随着皮肉被粘掉的尖锐刺痛和冻疮被摩擦的钻心痒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嘶气声!

终于,纱布被扯掉了。露出底下红肿发亮、布满细小伤口和水泡、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溃烂流水的双手。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霓虹光下,显得狰狞可怖。指尖因为刚才掐阅读器而留下了深深的凹痕。

我颤抖着,将那个同样湿漉漉、沾着消毒水味道的塑料阅读器,插进了手机底部那个老旧的充电接口。

成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巨大的期待和更深的恐惧猛烈撕扯着我!冻疮的痒痛似乎都被这巨大的情绪波动暂时压制了。我死死盯着那块磨花的、只有两寸大小的老旧手机屏幕。

屏幕亮起幽暗的光。显示出一个简陋的文件夹图标。里面只有一个文件。

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是冰冷的数字串:**20191015_1430.mp4**

2019年10月15日?下午2点30分?

一个……三年前的日期?

巨大的困惑瞬间压过了恐惧。三年前?那时候,我甚至还不认识顾淮!苏沅也还在国外?这张卡里,为什么会存着一个三年前的视频?老板娘给我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手指因为冻疮的痒痛和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我深吸一口气,用红肿溃烂的拇指指尖,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用力按下了那个小小的、模糊的播放三角图标!

屏幕闪烁了一下。

幽暗模糊的画面跳了出来。

拍摄的角度很奇怪,像是从高处俯拍,带着偷窥的视角。画面晃动,光线昏暗,像是某个奢华房间的角落。昂贵的丝绒窗帘垂着,只透进一丝微弱的光。巨大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

画面的焦点,落在地毯中央。

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极其华美的、酒红色的真丝睡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侧对着镜头,蜷缩在地毯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像是在无声地哭泣。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一只手死死地揪着胸口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即使看不清脸,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那种绝望到极致的气息,也透过小小的屏幕,扑面而来!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

这……是谁?

苏沅?

就在这巨大的疑惑和一种莫名的、感同身受的窒息感中,画面里的女人似乎哭得脱了力,支撑着身体的手臂一软,整个人微微向后仰倒了一下。

遮住她脸颊的长发,因为这个动作,向旁边滑落了一瞬!

一张苍白、泪痕交错、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猛地逆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那张脸……

那张脸……

不是苏沅!

是……是我自己?!!

不!不可能!

三年前!我根本不认识顾淮!我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穿着这种衣服?!露出这种……绝望到崩溃的神情?!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像海啸般瞬间将我吞噬!我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冻疮的痒痛、寒冷、饥饿……所有的感知在极致的惊骇面前彻底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屏幕上那张绝望哭泣的、属于“我”的脸!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低沉、带着一丝慵懒和不耐烦的男声,从画面外传来。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哭够了没有?”

是顾淮的声音!

画面里的“我”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小兽,慌乱地抬手想要擦掉眼泪,却又徒劳地垂下,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阿沅……” 她(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充满了卑微的乞求和无助,“阿沅……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别不要我……” 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恐惧,真实得让人心碎。

阿沅?

她在叫苏沅?向苏沅认错?!

巨大的荒谬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这怎么可能?!我从未见过苏沅!更不可能用这种卑微到尘埃里的语气去乞求她!

“呵。” 画面外传来顾淮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嘲讽和厌倦的嗤笑。那笑声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屏幕里那个“我”的神经,也切割着屏幕外我的理智。

“知道错了?”顾淮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像在把玩一件有趣的物品,“错在哪里?错在不该偷偷翻我的手机?还是错在……不该妄想取代她?”

“我……我没有……” 画面里的“我”慌乱地摇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我只是……我只是太想你了……阿淮……我害怕……我……”

“够了。”顾淮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清晰的厌恶,“收起你这副可怜相。看着就烦。”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冷漠,像在宣判,“记住你的身份。你在这里,只是因为你这张脸,还有那么点像她。做好你的本分,扮演好你的角色。其他的,别痴心妄想。”

扮演好角色?

我的身份?

屏幕里的“我”像是被这冰冷的话语彻底击垮,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还有,”顾淮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残忍的指令,“阿沅不喜欢看到别人模仿她的小动作。你刚才皱眉的样子,太刻意了。改掉。”

皱眉的样子……太刻意?

这句话,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猛地劈开了我混乱的脑海!瞬间照亮了无数被刻意忽视、刻意遗忘的细节!

苏沅回来的那个晚上,在书房门口,她看着我,笑靥如花地对顾淮说:“阿淮,她连皱眉的样子都学我呢。”

学她?

所以……我那些下意识模仿的“习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那抿唇的弧度,那走路的姿态……根本不是什么“像”,而是……被刻意训练出来的?!为了更像苏沅?!为了“扮演好角色”?!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窜头顶!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死死扼住!巨大的恶心感和一种被彻底愚弄、被彻底物化的屈辱感,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我的五脏六腑!

屏幕上的画面还在继续。

顾淮似乎失去了耐心,脚步声响起,离开了画面。只剩下那个穿着酒红睡袍、蜷缩在地毯上无声哭泣的“我”。

视频到此结束。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狭小冰冷的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粗重、压抑、带着无法控制颤抖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回荡。冷汗像打开了闸门,瞬间浸透了全身!身体抖得无法控制!冻疮的痒痛感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似乎暂时退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

我死死地盯着那块陷入黑暗的手机屏幕。磨花的塑料外壳反射着窗外冰冷的霓虹微光,像一只沉默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原来……

不是替身。

是赝品。

是……被精心挑选、被刻意训练、被物化成一个“角色”的赝品!

顾淮的冷漠,苏沅的优越感,管家的鄙夷,老板娘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冰冷、残酷、令人作呕的真相!

我不是偶然像苏沅。

我是被塑造成了苏沅的影子!

“呕——!”

巨大的恶心感再也无法压制!我猛地弯下腰,对着冰冷肮脏的地面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胆汁和胃酸疯狂地涌出,烧灼着食道,呛得我涕泪横流!撕心裂肺的咳嗽撕扯着整个胸腔!每一次呕吐都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和全身的痉挛!

就在这狼狈不堪、痛苦到极致的时刻,楼下后厨的方向,猛地传来老板娘那特有的大嗓门,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不耐烦的催促,穿透了楼板:

“林小梅!死哪去了?!下来剥蒜!一筐!剥不完别想睡觉!”

林小梅。

这个被老板娘强行赋予、用来遮掩“替身”身份的名字,此刻听起来,充满了莫大的讽刺。

我停止了干呕。剧烈地喘息着。泪水混合着涎水从下巴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慢慢抬起头。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泪水、汗水还是呕吐的涎水。冻疮红肿的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目光落在旁边那个塑料阅读器上。它静静地躺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像一个刚刚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最深的绝望,却也留下了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清醒。

我伸出红肿溃烂、沾着污秽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将那个小小的阅读器,连同那部冰冷的旧手机,一起紧紧地、死死地攥在了手里。塑料外壳和金属接口的冰冷坚硬,透过溃烂的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

然后,我扶着冰冷粗糙的门板,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冻疮的脚趾在冰冷僵硬的胶鞋里发出尖锐的抗议,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我走到门边。拧开了反锁。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油漆剥落的破木门。

走廊昏黄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楼下厨房的灯光亮着,油烟机的轰鸣隐约传来。老板娘刻薄的催促声还在继续。

我赤着脚(裹着纱布),踩在冰冷粗糙、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每一步都带来钻心蚀骨痒痛的双腿,走向楼梯。

走向那个散发着油烟、噪音和老板娘刻薄声音的后厨。

走向那个……需要剥一筐蒜的地方。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阅读器和手机,像攥着淬毒的匕首。

脸上,泪水未干,狼狈不堪。

眼底深处,那被绝望和恶心冲刷过的地方,却燃起了一簇冰冷、幽暗、带着毁灭气息的火焰。

林晚。

或者林小梅。

游戏……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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