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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黑暗中攥紧的草莓

啼意溪

“……顾先生?……啊?找人是吧?……叫什么?……林晚?……”

老板娘那刻意拔高、带着一丝异样恭敬的尖利嗓音,穿透楼板的缝隙,像淬了冰的毒针,猝不及防地狠狠扎进我昏沉混沌的意识里!

“顾先生”三个字,就是一道撕裂黑暗的惨白闪电!

“林晚”两个字,就是判官手中冰冷的铁索!

轰——!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从脚底板猛地逆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灭顶的眩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声地擂动,撞击着脆弱的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闷痛和濒死的恐惧!攥在手心里的那枚草莓发卡,粗糙的塑料边缘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剧痛,灵魂都在颤栗!

他找来了!

他真的找来了!

这么快!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比刚才倒泔水桶时的恶臭更令人窒息,比油腻污水溅在脸上的灼痛更让人绝望!顾淮……那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绝对的掌控和冷酷的意志。他怎么会知道这里?是查了监控?还是……我赤脚离开时,有哪个早起的邻居看到了?或者……仅仅是他庞大网络下的一次例行排查?

“……没、没印象啊……我们这小店,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新来的?没有没有!这两天没招新人!……”

楼下老板娘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语气带着一种市井小人物面对权势时本能的圆滑和撇清。

没有?没招新人?

她……在替我遮掩?还是仅仅因为不想惹麻烦?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所有的思维。身体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的虾米,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湿冷的里衣紧贴着皮肤,寒意却抵不过心底涌上的、刺骨的冰冷。耳朵拼命捕捉着楼下每一丝细微的动静,每一个音节都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哎,好好,您放心,要是看到一定告诉您……”

最后一句带着谄媚尾音的保证落下。

“嘟…嘟…嘟…” 电话挂断的忙音隐约传来。

世界瞬间陷入一种死寂。比刚才更甚的死寂。楼下的收拾声也停了。

我的呼吸停滞了,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冰冷的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攥着发卡的手心全是滑腻的冷汗,那枚小小的塑料草莓几乎要被我捏碎。

他会信吗?

老板娘那点拙劣的谎言,能骗过顾淮吗?

如果他不信……他会不会立刻派人来查?

像清理一件“脏了”的垃圾一样,把我从这个狭窄肮脏的角落揪出来?

被拖回去的场景在脑海中疯狂闪现:顾淮冰冷嫌恶的眼神,苏沅高高在上的怜悯笑容,管家“处理掉”的漠然宣告,还有那面写满“替身而已”的照片墙……每一幕都像淬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脆弱的神经。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冰冷的恐惧死死扼住,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难熬。我死死地闭着眼睛,身体因为过度紧绷而微微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轻响。黑暗和寂静像沉重的巨石,压得我无法呼吸。空气里弥漫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此刻都变成了催命符。

楼梯间终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是老板娘!她上来了!

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大脑,嗡嗡作响!她会怎么样?刚才在电话里撒谎,现在是不是要上来质问我?或者……直接把我交给顾淮的人?那个“顾先生”的称呼里蕴含的权势,足以让她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这个只干了一天活、还“笨手笨脚”的累赘!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吱呀——”

那扇油漆剥落的木门被推开。走廊昏黄的灯光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老板娘肥胖的身影堵在门口。她没有开灯,就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沉默的、带着巨大压迫感的轮廓。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屏住了。手心里的草莓发卡硌得生疼,成了唯一能感知的、证明我还活着的触觉。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床板上。

空气凝固得几乎要爆裂开。

老板娘沉默地站了几秒。那几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黑暗中扫视,最终精准地落在我蜷缩的位置。

“喂。”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锐利,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楼下刚接到个电话。”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找人的。”老板娘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找一个叫‘林晚’的。” 她又停顿了一下,黑暗中,她的目光似乎带着审视和探究,牢牢钉在我身上,“你……” 她拖长了尾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认识吗?”

“林晚”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射进我的耳膜。

认识吗?

我就是林晚!

那个被你们嫌弃“笨手笨脚”、“毛手毛脚”、“碍事”的林晚!

那个被顾淮视为“替身”、“脏了”的林晚!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屈辱感猛烈地撕扯着我。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又干又痛。否认?在她这种洞悉市井百态的老江湖面前,一个眼神的慌乱就足以出卖一切。承认?下一秒可能就会被扫地出门,甚至……直接送到顾淮手里。

就在这极致的窒息和恐惧中,那枚攥在手心、硌得生疼的草莓发卡,粗糙的塑料边缘,似乎传递出一丝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刺痛。像那个顶着毛躁头发、晒得黝黑的小女孩,在用尽力气掐我:别怕!说啊!你是林晚!

一股混杂着绝望和孤注一掷的蛮横力量,猛地从冰冷的胸腔深处炸开!我猛地抬起头,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自己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光。

“不认识。” 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冰冷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我叫林小梅。” 我报出了身份证上那个早已被遗忘的、属于母亲姓氏的曾用名。一个和“林晚”毫无关联的名字。

黑暗中,老板娘似乎没料到我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冷硬。她沉默了几秒。空气里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哦。” 她最终只是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有一种深沉的、属于市井的审慎和估量。“不认识就好。” 她慢悠悠地补充道,语气平淡,“省得麻烦。”

说完,她不再停留,肥硕的身影往后退了一步,顺手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咔哒。”

门合拢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房间里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

门外,老板娘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啪嗒啪嗒,渐渐远去,消失在楼梯口。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楼下也没有传来任何异常的动静,我那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脏,才猛地落回胸腔,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狂跳起来!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全身!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冷汗浸透了全身,黏腻冰冷。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那股铁锈味再次涌了上来。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对峙,耗尽了我仅存的所有力气。恐惧像退潮后的淤泥,冰冷地覆盖着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刚松弛下去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身体猛地一僵!是谁?!老板娘去而复返?还是……顾淮的人?!

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坐起来,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惊恐地瞪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条缝。昏黄的走廊灯光泻进来一条细线。

一个纤细的身影挤了进来。是小慧!

她手里拿着一个东西,蹑手蹑脚地关上门,房间里又暗了下来。她摸索着走到我的床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关切:“晚……呃,小梅姐?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 她把手里那个东西塞到我冰冷僵硬的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熟悉的白色塑料管——那管烫伤膏。还有一小卷干净的纱布和一小瓶碘伏。

“我看你手上和脚上好像都破了,老板娘刚才凶神恶煞地上来……我怕你……” 她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黑暗中,她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后怕。

冰凉的药膏管和纱布落在手里,像两块温热的炭。刚刚被恐惧冻结的心口,被这猝不及防的、小心翼翼的暖意烫了一下。眼眶瞬间又热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黑暗中仅存的、微弱的善意。

“我…我没事。” 我哑着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谢谢。” 这两个字,比刚才否认身份时,说得更加艰难,也更加真实。

“没事就好。” 小慧似乎松了口气,“那你快擦点药吧,那洗洁精烧手,伤口沾了脏水容易发炎。”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老板娘……她其实人……不算太坏,就是嘴毒。刚才那电话……你也别太担心,她既然说了不认识,应该……就没事了吧?” 她的语气带着不确定的安慰。

不算太坏?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在生存面前,善恶的界限本就模糊。

“我……我先下去了。” 小慧大概觉得气氛压抑,小声说了一句,又像进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彻底的黑暗,彻底的死寂。

手里握着冰凉的药膏、纱布和碘伏,还有那枚始终被我死死攥在手心、边缘已经深深印在掌纹里的草莓发卡。

身体因为极度的疲惫、寒冷和刚才巨大的情绪起伏,抖得像风中的残烛。脚底磨破的伤口在寂静中发出火辣辣的抗议。脸颊和脖子上的灼痛感也再次清晰起来。

但心底深处,那灭顶的恐惧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握的手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微光,摊开掌心。

小小的塑料草莓,在昏暗的光线下,安静地躺着。鲜红的颜色有些黯淡,嫩绿的叶子边缘磨损得光滑。它那么廉价,那么不起眼,被丢弃在垃圾堆旁,又被我从冰冷的污水里捡起。

我伸出另一只冰冷、布满细小伤口和水泡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珍重地,抚摸着它粗糙的表面。指尖划过那颗小小的草莓,划过那片磨损的叶子。

不是苏沅的铂金钻石。

不是顾太太的昂贵身份。

它属于那个晒得黝黑、会为了一枚塑料发卡开心的小女孩。

它属于林晚。

只属于林晚。

黑暗中,我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膝盖上。湿冷的头发黏在脸上。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寒冷和疼痛无孔不入。

但我攥着那枚小小的、褪色的草莓发卡,攥得那么紧,那么用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进那塑料的边缘里,仿佛要将它,连同那个被遗忘的名字——“林晚”——一起,彻底地、深深地烙进血肉里。

无声的,只有嘴唇在黑暗中极其轻微地开合,用尽全身力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林晚。

林晚。

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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