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告别厅的空气凝固而沉重,弥漫着香烛燃烧后的浑浊烟雾和人体散发的汗味。哀乐如同粘稠的胶水,流淌在每一个角落。林晚跪在冰冷的瓷砖上,孝服粗糙的麻布摩擦着手臂,带来阵阵刺痛。每一次弯腰磕头,额头触碰冰冷的瓷砖,都像是一次机械的自我惩罚。婆婆王桂香刀子般的目光时不时剐在她背上,小姑林梅刻薄的耳语如同毒蛇的信子,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克死了我哥,还装可怜……”
“那三十万私房钱,必须找出来!”
“回去再跟你算账!”
这些声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像淬毒的鞭子抽打着她紧绷的神经。然而,此刻她心中翻腾的却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冰冷决绝的炽热焦灼。背包里剩余的那几块扁平坚硬的钱块,如同沉重的铅块,坠着她的心,也坠着她的脚步。机会只有一次,就在那扇象征着最终湮灭的金属大门关闭之前!她的全部感官都绷紧到了极限,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敏锐地捕捉着告别厅内每一丝空气的流动。
终于,司仪那拖长的、带着程式化悲怆的腔调响起:“……送逝者……入炉……”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两名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火化工,面无表情地推着承载着林俊遗体的推床,缓缓走向告别厅侧后方那扇巨大的、泛着金属冷光的火化炉门。轮子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如同碾过人心般的声响。
就是现在!
林晚瞳孔猛地收缩!体内积蓄的、撕裂般的冲动瞬间冲碎了所有堤坝!她像一头被点燃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猛地从地上弹起身,凄厉的哭嚎撕裂了压抑的空气:
“阿俊——!让我再看看你!再看一眼啊——!”
这声嘶喊凄厉到变了调,充满了令人心悸的绝望和疯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突然爆发的、孝服凌乱的女人身上。
王桂香最先反应过来,那张刻薄的脸瞬间扭曲:“你这疯婆子!干什么!”她尖叫着,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狠狠揪住了林晚的头发,用力向后撕扯,“放开!给我放开!别碰我儿子!脏了轮回路!”
林梅也尖叫着扑上来拉扯。
火化炉巨大的金属门正在缓缓张开,露出里面幽深得如同地狱入口的黑暗。灼热的金属气息隐约透出。推床距离炉门只有几步之遥!
林晚爆发出惊人的蛮力!她不顾头皮被扯裂般的剧痛,身体像炮弹一样猛地向前扑去,重重撞在冰冷的推床边缘!手指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绝望的执着,死死抓住了林俊寿衣那僵硬冰冷的领口!
“阿俊!我的阿俊啊——”她哭嚎着,涕泪横流,状若疯癫。身体剧烈地颤抖、挣扎,与王桂香和林梅的撕扯形成混乱的角力。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瞬间!
就在她的指尖因为撕扯而触碰到寿衣领口下方、靠近脖颈皮肤的瞬间!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她疯狂的举动和婆媳撕扯吸引的瞬间!
林晚那只被孝服宽大袖子掩盖着的、抱着背包的手,动了!
快如鬼魅!
精准如外科手术!
凭借无数次在出租屋黑暗中演练的感觉,凭借昨夜亲手缝入第一块“砖”的记忆,她的手指如同拥有独立生命的灵蛇,闪电般探入了背包开口,精准地夹住了剩余的一块扁平钱块!
与此同时,她那只揪着林俊寿衣领口、假装整理的手,猛地向下、向内一扯!动作粗暴而绝望!寿衣硬挺的领子被她扯得歪斜,硬质的衬布边缘摩擦着林俊惨白的颈部皮肤。就在这看似疯狂整理衣领的掩盖下,她的指尖,如同啄木鸟的尖喙,凭借恐怖的肌肉记忆和专注力,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寿衣内衬那道昨夜被她挑开又潦草缝合的细小裂口!
指尖瞬间触及到了内衬夹层里那熟悉的、冰冷僵硬的塑料块边缘——那是她昨晚缝进去的第一块巨款!但这并非她的目标!
她的目标是——旁边的缝隙!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只握着第二块钱块的手,借着孝服袖子和身体挣扎的完美掩护,如同变魔术一般,将那块扁平坚硬的东西,顺着那道被手指强行撑开的裂口缝隙,猛地塞了进去!动作又快又狠!
塞进去了!
她能感觉到两块硬物隔着薄薄的防水塑料,在亡夫冰冷的胸腔上撞击了一下!
“拉开她!快拉开这疯婆子!”王桂香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指甲深深抠进林晚的手臂。
几个工作人员也终于反应过来,慌忙冲上前,七手八脚地去掰林晚死死抓住推床边缘的手指,用力拉扯她。混乱中,推床被猛地向后一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轰隆——!”
厚重的火化炉金属门在沉闷的巨响中彻底关闭!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巨大的声浪震得整个告别厅似乎都在颤抖。
林晚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拖拽开来,像一块破布般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孝服被扯开一大片,露出里面洗得发白起了球的旧T恤。她剧烈地喘息着,头发被冷汗和泪水黏在脸上,狼狈不堪。王桂香和林梅嫌恶又警惕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着她,带着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怨毒。
“装疯卖傻!晦气东西!”林梅啐了一口。
王桂香喘着粗气,眼神怨毒地盯着她:“扫把星!等着!那三十万,你休想赖掉!”
没有人注意到。
就在刚才那不到三秒钟的混乱撕扯和“整理衣领”中,林晚紧贴着推床边缘的身体遮挡了大部分视线。她那只在袖子里动作的手快得只剩残影。最关键的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癫狂的哭喊和婆媳撕打的混乱场面完全吸引,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悲痛欲绝的未亡人”在遗体领口处短暂停留的手指细节。
甚至,连她自己塞进去的第二个钱块,都因为体积被压缩到极致且紧贴着第一块,在内衬里并未造成过于突兀的隆起。混乱之中,更无人察觉那寿衣领口下方极其细微的缝合线,似乎又被撑开了一点点,留下了一丝几乎无法辨认的新痕。
林晚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风箱般起伏。她甚至不敢去看那扇紧闭的、散发着高温气息的炉门。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混乱疯狂的掩护下,在她指尖触碰到亡夫冰冷皮肤和僵硬寿衣的瞬间,在她将那第二块同样带着死亡气息的“船票”塞进去的刹那,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成功了!背包里那致命的重量,终于彻底转移到了那个即将化为灰烬的男人身上!恐惧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近乎癫狂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栗。
她没有理会婆婆和小姑的咒骂,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在承受着无边无际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颤抖的幅度里,隐藏着多么惊天动地的秘密达成后的狂喜和后怕。她像一只刚刚从猎人陷阱里挣脱、伤痕累累的野兽,蜷缩在地,舔舐着伤口,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等待着深夜来临,去取回那张用生命和疯狂换来的、通往新生的单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