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微感觉到了不对劲。
自从电影展映那晚之后,程家阳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偶尔会主动发来简短的信息。她发过去的消息,也往往石沉大海,要隔很久才会收到一两个字的、极其冷淡的回复,比如“忙”、“嗯”、“知道了”。
起初,她以为他是因为那个吻而后悔了,或者被她的唐突吓到了。她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但又觉得,以程家阳的性格,如果真的反感,应该会直接说明,而不是这样若即若离的冷淡。
她尝试着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一种不安的预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她向乔菲打听,乔菲也表示最近没怎么见到程家阳,只听说是接了个重要的任务,非常忙碌。
“可能真的只是太忙了吧。”乔菲安慰她,“你别多想,程师兄那个人,工作起来是六亲不认的。”
阮知微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心里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她了解程家阳,他固然严谨忙碌,但并非一个会完全无视他人信息的人,尤其是在他们关系刚刚有所突破的节点上。
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和猜测,让她心烦意乱,连画笔都仿佛失去了往日的灵气。画布上的颜色变得灰暗黏稠,无法顺畅地流淌。
又过了两天,依旧没有程家阳的任何消息。阮知微坐在画室里,对着调色盘上干涸的颜料发呆。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冬雨,敲打着玻璃,更添了几分阴郁。
她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声,又一声,像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就在她以为这次依旧不会有人接听,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突然被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程家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沙哑?
阮知微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委屈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都堵在了喉咙里。
“程家阳?”她轻声问,“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我没事。”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似乎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最近……比较忙。”
又是“忙”。这个借口此刻听起来如此苍白无力。
阮知微握紧了手机,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再忙……连回个信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程家阳再次沉默。雨声透过电话信号,细微地传过来,更显得那沉默令人窒息。
阮知微感觉到一种冰冷的失望慢慢浸透四肢百骸。她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忙碌,但她无法接受这种毫无解释的冷处理。
“程家阳,”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如果你觉得那天晚上……是个错误,或者你后悔了,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不是那种纠缠不清的人。”
“不是!”程家阳立刻否认,语气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慌乱,“不是错误,我也……没有后悔。”
“那为什么?”阮知微追问,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为什么突然这样?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程家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是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阮知微不肯放弃,“告诉我,程家阳。无论是什么,我们可以一起面对。还是说……你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质问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刺中了他试图隐藏的软弱。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阮知微以为信号已经中断。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程家阳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可能要去法国了。”
阮知微愣住了。
法国?
“驻外……两年。”程家阳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所有的疑惑、委屈、不安,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不是后悔,不是厌倦。
是距离,是时间,是一个摆在面前、沉重而现实的未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电话两头,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无止境的雨声。
原来,有些距离,不是靠勇气就能跨越的。
原来,她和他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两个世界的差异,还有现实冰冷的鸿沟。
阮知微缓缓放下手机,挂断了电话。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沾满颜料的围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看着画架上那幅尚未完成的、色调灰暗的画,忽然觉得,也许这才是他们之间最真实的写照——刚刚萌生的一点暖色,迅速被更巨大的、冰冷的现实所吞噬。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而城市另一端的办公室里,程家阳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保持着接听的动作,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雨幕模糊了城市的轮廓,也模糊了他镜片后的视线。
他最终还是,用最懦弱的方式,伤害了她。
而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这道因他而生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