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电影展映的开幕酒会设在一家拥有小型放映厅的艺术沙龙。氛围比阮知微想象的要轻松许多,没有过于正式的拘束感,宾客多是文艺界人士和电影爱好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端着香槟,低声交谈。
程家阳依旧是一身得体的深色西装,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今天搭配了一条质感柔软的浅灰色围巾,中和了些许冷硬的气质。他熟稔地与几位主办方负责人和法国领事馆的文化专员打过招呼,然后将阮知微引荐给他们。
“这位是阮知微小姐,美院的青年艺术家。”他的介绍简洁而自然,语气中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维护。
阮知微有些紧张,但还是落落大方地与众人握手寒暄。她今天穿了一条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与平日在画室里不修边幅的样子判若两人。程家阳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
酒会过后,是纪录片《莫奈的光影人生》的放映。放映厅不大,灯光暗下,银幕上开始流淌吉维尼花园的睡莲、干草垛上变幻的光影、鲁昂大教堂不同时刻的瑰丽 facade。
阮知微完全被影片吸引住了。她痴迷地看着那些被光影分解又重组的色彩,看着莫奈如何用画笔追逐瞬息万变的自然。这对她而言,是跨越时空的共鸣,是大师用色彩谱写的无声乐章。
她看得如此专注,以至于忘了身边的环境,忘了程家阳的存在。
直到影片进行到后半段,解说词提到莫奈晚年视力严重衰退,几乎是在凭感觉和记忆作画,画风愈发抽象写意,色彩运用更加大胆主观时,阮知微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带着浓浓的惋惜和敬佩。
就在这时,她放在扶手上的手,被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轻轻覆盖住了。
阮知微浑身一僵,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是程家阳。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试探般的谨慎,只是将她的手稳稳地包裹在掌心,传递过来一种无声的、坚定的力量。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和他手指修长有力的轮廓。那温度透过皮肤,一路烫到她的心底,让她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了那相触的一点上。
银幕上,莫奈笔下模糊却绚烂的睡莲依旧在静静绽放。
银幕下,她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掌心传来的、如擂鼓般清晰的心跳声——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没有抽回手。
她甚至,小心翼翼地,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两人的手贴合得更紧密了些。
这个细微的回应,让覆盖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在黑暗的放映厅里,在莫奈用光影编织的梦境中,双手交叠,仿佛共同守护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没有言语,没有对视。
只有掌心相连处,那无声流淌的、比任何语言都更滚烫的告白。
影片结束时,灯光亮起。程家阳几乎是同时,自然地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亲密接触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意外。他神色如常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动作流畅,看不出任何异样。
只有阮知微注意到,他耳根处那抹未来得及完全褪去的绯红,和他避开她视线时那一瞬间的仓促。
“走吧。”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嗯。”阮知微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同样发烫的脸颊和失控的心跳。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异常安静。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放映厅里那个短暂的瞬间,仿佛那只是黑暗中一场共同的幻觉。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短暂的肌肤相亲,像一道分水岭,将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彻底捅破了。
程家阳专注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无意识摩挲方向盘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阮知微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带着笑意的嘴角和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想起莫奈晚年几乎失明,却依然能画出那样震撼人心的色彩。或许,真正的看见,从来不只是用眼睛。
而程家阳,他用他那种笨拙又固执的方式,正在学习用另一种感官去“看见”她的世界。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
阮知微解开安全带,轻声道:“谢谢你,今晚的电影很棒。”
程家阳转过头,这次,他没有避开她的目光。放映厅的灯光似乎还残留在他眼底,让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深邃和……温柔。
“你喜欢就好。”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带着千钧重量,沉沉地落在阮知微心上。
她看着他,忽然鼓起勇气,倾身过去,飞快地在他侧脸上轻啄了一下。
如同蝴蝶点水,一触即分。
“晚安,程家阳。”她说完,不敢看他的反应,拉开车门,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公寓楼。
程家阳彻底僵在了驾驶座上。
脸上被她亲吻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柔软、温热、带着她身上淡淡颜料清香的触感。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火种,瞬间引爆了他所有的感官和理智。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位置,眼底翻涌着震惊、无措,以及一种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汹涌的情感。
他看着她房间的窗口亮起灯光,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删删改改,最终,只发送了两个字。
“晚安。”
他知道,有些乐章,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停下。
无论是银幕上莫奈的光影,还是他心底,因她而奏响的、无声而澎湃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