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餐馆分别后,程家阳和阮知微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特而微妙的“心照不宣”阶段。
没有明确的告白,没有刻意的约定,但某种无形的纽带却悄然收紧。他们开始像熟悉的朋友一样,偶尔会发信息。内容通常很简短,可能只是程家阳看到一篇与艺术相关的报道转发给她,附带一句“或许你会感兴趣”;或者是阮知微拍下一张天空奇特的云彩发过去,配上“今天的调色盘很梦幻”;又或者,只是简单的“下周降温,记得添衣”之类的日常关怀。
程家阳依旧忙碌于他的国际会议和各种翻译任务,但他的生活似乎不再只有工作和规则。他会留意天气,会在经过甜品店时,想起阮知微喜欢吃提拉米苏,然后鬼使神差地买一份带回公寓,尽管他自己并不嗜甜。他会开始觉得,书房里那幅画和那张纸条,不再是突兀的存在,而是理所当然的风景。
他甚至开始尝试理解那些他曾经认为“混乱”的艺术形式。在一次陪同外宾参观现代艺术博物馆时,面对那些抽象扭曲的线条和色块,他没有像过去那样本能地排斥,而是尝试着去感受画面背后可能蕴含的情绪和力量。当外宾询问他对此的看法时,他破天荒地没有给出标准的技术性或历史性解读,而是斟酌着说:“它在试图表达一种……内在的冲突与张力,或许还有……寻求突破的渴望。”这个回答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改变是相互的。
阮知微依旧泡在画室里,挥洒着颜料和灵感。但她的画风,似乎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在保持她原有大胆用色和充沛情感的基础上,画面中多了一种以前没有的、隐晦的秩序感和内在的稳定结构。尤其是在处理复杂构图时,那种收放自如的控制力,让她的导师都啧啧称奇。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排斥理论和逻辑。她会开始阅读一些艺术评论和哲学书籍,尝试着用更清晰的语言来梳理自己的创作思路。她发现,当感性的灵感与理性的思考结合时,作品反而能迸发出更深刻的力量。
乔菲作为两人共同的朋友,将这一切变化尽收眼底,时常在阮知微面前挤眉弄眼。
“啧啧,不得了不得了。”乔菲啃着苹果,晃着腿坐在阮知微的画室凳子上,“我们家微微现在画画都带着一股‘程氏严谨’风了?这构图,这层次,比以前可是‘秩序’多了啊!”
阮知微脸一红,抓起一块抹布作势要扔她:“胡说什么呢!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哦?自己悟出来的?”乔菲拖长了语调,凑近她,压低声音,“那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程师兄最近的朋友圈(虽然他一年也发不了两条),会突然点赞了一条关于‘色彩心理学’的文章?而且我昨天去他办公室送文件,好像瞥见他电脑浏览器开着一个页面,标题是什么……《抽象表现主义的情感传达》?”
阮知微的心猛地一跳,强装镇定:“那……那说明他学贯中西,兴趣广泛!”
“得了吧!”乔菲嗤笑一声,“他那个人,时间都是以秒计算的,会浪费在‘兴趣广泛’上?我看是‘爱屋及乌’还差不多!”
“爱屋及乌”四个字像小锤子一样敲在阮知微心上,让她脸颊发烫,心里却泛起隐秘的甜。
是啊,他们都在不动声色地,向着对方的世界靠近。
他尝试理解她的色彩和感性。
她学习接纳他的秩序和逻辑。
这是一种缓慢的、安静的渗透,比任何轰轰烈烈的追求都更让人心动。
周末,阮知微接了一个为儿童绘本画插画的工作,需要去市图书馆查一些资料。她给程家阳发了条信息,告诉他自己下午会在图书馆。
程家阳很快回复:“几点结束?我这边会议五点前能结束,可以去接你。”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阮知微对着手机屏幕傻笑了好久。
下午四点多,阮知微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冬日的夕阳早早地染红了天边,给冰冷的城市建筑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她站在台阶上,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已经停在路边。
她小跑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等很久了吗?”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
“刚到。”程家阳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伸手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车厢里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是阮知微之前随口提过喜欢的巴赫。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里被一种满满的、安宁的幸福感充斥着。不需要太多言语,只是这样并肩坐着,感受着彼此的存在,就很好。
在一个红灯前,程家阳停下车子,忽然开口:“下周三晚上,有一个小型的法国电影展映开幕酒会,放映的是一部关于印象派画家的纪录片。主办方送了我两张邀请函,你有没有兴趣?”
他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偶然想起。
阮知微却瞬间听懂了其中的含义。这不是工作,这是私人的邀约。关于法国,关于印象派,都是她感兴趣的内容。
她转过头,看向他线条流畅的侧脸。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红灯,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看似平静,但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耳根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他在紧张。
这个认知让阮知微心里软成一片。
“下周三晚上……”她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他那敲击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才忍着笑意说,“我刚好有空。”
程家阳似乎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嘴角极快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好。”他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
阮知微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嘴角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像偷吃了蜜糖的孩子。
他们之间,依然没有挑明那层关系。
但有些东西,早已在一次次笨拙的靠近和心照不宣的默契中,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就像冬日里悄然滋长的藤蔓,看似安静,却拥有着穿透一切坚硬壁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