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只有三个字符的短信，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阮知微心里炸开。她盯着屏幕上那个简洁的“看到了。&”，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敢相信这真的是程家阳发来的。
看到了？
他看到了哪幅画？是《城市褶皱》系列，还是……那幅单独的《&》？
那个“&”符号又是什么意思？是回应？是确认？还是仅仅表示他看到了两者？
无数个问号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在接下来的展览时间里都有些心神不宁。连导师对她作品的再次肯定和几位画廊经纪人递来的名片，都无法完全冲散她心底那份混杂着紧张、期待和一丝慌乱的奇异感觉。
展览结束后，阮知微拖着疲惫又兴奋的身体回到租住的公寓。刚进门，手机就又响了起来。还是程家阳。
这次是电话。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声音还带着点不确定：“……喂？”
“评审结束了？”电话那头传来他熟悉的声音，比平时似乎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温和？
“嗯，刚回来。”阮知微靠在门上，老实地回答。
“结果如何？”他问。
“还不错，导师评价很高，还有几个画廊的人留了联系方式。”说到这个，她的语气轻松了些，带着点小小的骄傲。
“恭喜。”程家阳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评审结束要请我吃饭。”
阮知微的心猛地一跳：“……是，是啊。”
“明天晚上有空吗？”他问得直接。
“……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好。地点我来定，明天下午发地址给你。”程家阳说完，似乎就要挂电话。
“等等！”阮知微急忙叫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今天去展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嗯。”他应了一声。
“那……你看到……”阮知微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后面的话有些问不出口。
“都看到了。”程家阳打断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城市褶皱》很好。那幅《&》……也很好。”
他特意提到了《&》！
阮知微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握着手机，指尖微微发颤，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天见。”程家阳没有等她回应，说完这句，便结束了通话。
阮知微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慢慢滑坐在地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他看到了。他看懂了。
那个“&”，在他那里，得到了回应。
第二天傍晚，阮知微按照程家阳发来的地址，找到了一家格调雅致的江南菜馆。不是想象中那种需要正装出席的高级餐厅，而是隐在一条安静小巷里，白墙黛瓦，环境清幽，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她到的时候，程家阳已经在了。他坐在一个靠窗的雅间里，依旧穿着挺括的衬衫和西装裤，但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了一颗扣子，少了几分平日的拘谨。他正低头看着菜单，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阮知微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有些不自在地捋了捋头发。
“你来了。”程家阳抬起头，将菜单推到她面前，“看看想吃什么。这里的蟹粉豆腐和龙井虾仁不错。”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这让阮知微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她接过菜单，胡乱点了两个菜。
等菜的时候，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两人似乎都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阮知微先憋不住了，她抬起头，直视着程家阳：“那幅《&》……你……”
“我明白。”程家阳打断她，目光坦然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神深邃而专注，“那是你的视角，你的……理解。”
他的用词很谨慎，但阮知微能感觉到，他懂了。
“我……”阮知微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那一刻的画作面前都显得苍白。
“不用解释。”程家阳微微摇头，语气缓和，“艺术不需要翻译。”
这句话让阮知微愣住了。从一个顶尖翻译官嘴里说出“艺术不需要翻译”，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认可和……让步。
她看着他，忽然发现他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他不再是那个隔着玻璃罩子、遥不可及的完美符号，而是一个坐在她对面、会为她倒茶、会和她讨论菜品咸淡的、活生生的人。
菜很快上来了。程家阳吃饭的动作依旧优雅，但不再像以前那样给人一种疏离的仪式感。他甚至主动给阮知微夹了一筷子菜，动作自然，仿佛做过无数次。
“你最近……忙吗？”阮知微找着话题。
“还好。下周有个国际会议，需要提前准备资料。”程家阳回答，随即反问道，“你呢？评审结束，有什么打算？”
“准备放假了。”阮知微笑了笑，“可能会接点插画的活儿，或者出去写生。”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从工作学习，慢慢延伸到一些琐碎的日常，喜欢的电影，最近读的书。程家阳的话依然不多，但会认真倾听，偶尔发表的意见虽然依旧带着他固有的理性色彩，却不再显得咄咄逼人。
阮知微发现，褪去那层“翻译官”的光环和“控制狂”的标签，程家阳其实是一个内心很丰富、知识面很广的人。只是他习惯了用逻辑和秩序来包裹自己。
这顿饭吃得比阮知微想象中要轻松愉快。结束时，程家阳自然地买了单。
“说好我请你的……”阮知微有些过意不去。
“下次吧。”程家阳很自然地说，然后看着她，“走吧，送你回去。”
夜晚的小巷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市声。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阮知微偷偷侧目看着走在身边的程家阳。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步伐沉稳，侧脸在光影中显得安静而柔和。
她忽然想起乔菲说的“填补空缺”。或许，乔菲说的并不全对。他们并非简单地填补对方的空缺，而是在彼此的碰撞和靠近中，都看到了自己世界里不曾有过的风景，都触碰到了自己内心深处被忽略的某个部分。
他让她看到了秩序的力量和逻辑的美感。
而她，或许让他感受到了生命的温度和偶然的惊喜。
走到公寓楼下，阮知微停下脚步。
“我到了。”她说。
程家阳也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路灯的光线从他头顶洒下，在他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阮知微。”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嗯？”阮知微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程家阳看着她，看了很久。他的眼神复杂而深邃，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最终，他只是微微倾身，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她被风吹到脸颊的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触碰到她耳廓的皮肤时，却像点燃了一小簇火苗。
阮知微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瞬间爆红，连呼吸都忘了。
程家阳做完这个动作，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收回了手，有些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耳根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
“……早点休息。”他移开目光，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了。背影在夜色中，竟带着几分罕见的、类似于仓促的意味。
阮知微站在原地，捂着仿佛还在发烫的耳朵，看着他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心里像是打翻了调色盘，所有的颜色都混杂在一起，沸腾着，叫嚣着，最终汇聚成一种强烈得让她无法忽视的、名为“心动”的信号。
程家阳……
他刚才那个笨拙又温柔的举动，算不算是……一种无声的靠近？
而这个认知，让她的整颗心，都像是被浸泡在了温热的蜜水里，软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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